我决定要采取行动。首先回到我的茅屋,取出纸笔,坐在床边。我写下:“小丑愈接近自己的永恒灭绝,愈是清楚看见镜里的动物,在他醒转的每一个新的一天。悲戚的灵长类伤痛逾恒,在他的眼中寻不着妥协。眼前所见是着魔的鱼,变形的青蛙,残疾的蜥蜴。这是世界末日,他想着。这是演化长长的旅途,戛然而止。”
我大声念出来,突然有个出自帷幔的声音回道:
“我喜欢你写的‘残疾的蜥蜴’。”高登说。
“为什么?”
“这多少强调我们才是货真价实的。”
“胡说!你也一样是条着魔的鱼。”
“但我并没有残疾。我没有多出来一条脑回。我的神经系统正好够用,不多也不少。”
“好,那么我就要写‘直立的蜥蜴’。”
“我想你应该要坚持用‘残疾’,不只因为那些大脑里多余的脑回,也因为语言里的韵律。更别提它有多么贴切。”
“我还有另一个句子,”我说。我边写边念:
“小丑是天使抑郁不欢。致命错误得来血肉之躯。他只愿享有灵长类的片刻天时,却扯断身后的天梯。假若此时求救无门,他的生物时钟将会加速摆动,无从回归永恒。”
我抬头望着。
“浪漫而毫无意义,如果你要问我的话。”
“我才没问你。”
“假使没有永恒怎么办?”
“就是这点让我生气。也觉得悲哀。我是个悲戚的灵长类。”
“可是你假设有个天堂,天使可以转世,只是有一天发觉自己沦落于俗世之中,无法将自己拖回家。”
“我可以把这一句放进来吗?‘发觉自己沦落于俗世之中,无法将自己拖回家’?”
“当然不行。除了这个世界之外,不太可能有另一个世界,只有这个能够开展时空。”
“我知道!”我几乎要尖叫起来。“正是如此你才这么说的。但是我的明喻里有个含蓄的‘如果’,你瞧。我就像个抑郁寡欢的天使——而且唯其真有天使存在。你得想象有个苦闷的天使,失足落入血肉的穷途,猛然觉悟自己做了很不吉利而且逃遁无门的事,因为他找不到回归天堂的路。你看不出来这对一个天使来说,有多么的要命吗?他假设,在造物的自然秩序之中,他的存在没有终点。他总是在那里,而且在神谕之下,事实就是如此,世界没有完了的一天。但是这里出现了一个缺陷,一个错误——就像伊甸园的苹果造成了缺陷——现在天使终于明白,他的地位已经受到严重贬抑,因为,在一次的心脏病突发之下,他就被贬为一个生化天使,也就是,人,同时也是以蛋白质为基础的凡人机器,比较像是鱼或青蛙。他站在镜前,突然醒悟,为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自己的价值不过和一只壁虎一样。”
“我说过了,我们从来不会抱怨自己的存在地位。”
“但是我会!”
“因为你的脑回太多了。”
“是的,是的。天使就没有。或许他在作为一个人类时,所拥有的理解能力,正好足够容纳有关宇宙的一些概念,只是他和人类截然不同,他永远存在。就是这里不一样,就是这里。从这个观点来看,天使拥有的理解恰到好处,是按照自己的宇宙地位量身定做的。就个人来说,如果我只是要飞到这里来度个假,我实在知道得太多。”
“你刚承认自己也不相信天使的存在,因此我实在看不出来有讨论天使理解能力的必要。”
我不予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