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着奇怪?不用奇怪嘛。一个人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甚至连做梦也从来
没有梦见过的事也可能发生,特别是那时候…嗯,哪怕咱俩还在死记硬背科奈琉斯奈波斯①的历史书那工夫吧!我说你呀,万尼亚,你就相信一点:我马斯洛博耶夫虽说走上
了邪路,但是他那颗心依然跟从前一样,只是情况变了。我虽然形同猪狗,然而并不比任何人差。我当过医生,也曾经想去教祖国文学,还写过一篇关于果戈理的论文,也曾想去
开采金矿,还曾经打算结婚——人活着总想图个财色温饱,她也同意了,虽然我家阔得连喂猫喂狗的东西都没有。我都准备结婚了,想去借双结实点的皮靴,因为我已经穿了一年半
满是破洞的靴子了…但是我没结成婚。她嫁给了一个教员,我则到一家办事处当差,我说的不是商行,而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办事处。唉,这就又当别论啦。光阴像流水一般过去
,我现在虽说不当差,不做事,但是挣钱却很便当:既拿了贿赂,又秉公办事;对付绵羊我是好汉,对付好汉我是绵羊。我有一定之规:比如说,我知道,单枪匹马上不了战场,
于是我就干我的事。我的事多半属于刺探别人的隐私…你明白了吗?”
“你该不是什么私人侦探吧?”
“不,倒不是什么私人侦探,可是干的事也差不多,一部分是公事公办,一部分是我自己乐意。是这么回事,万尼亚:我爱喝酒。可是我从来不会因为喝酒而丧失理智,所以
我知道这样子下去会有什么结果。我的时代过去了,黑马是洗不成白马的。我要说的只有一点:如果我不是人,万尼亚,我今天就不会上前来跟你打招呼了。你说得对,我遇见过
你,过去也见过,许多次我都想过来跟你打招呼,老是没这个勇气,因此一拖再拖。我配不上你。你说得对,万尼亚,我之所以过来跟你打招呼,无非因为我喝醉了。虽然这一切
都是不值得一提的无稽之谈,但是关于我,咱们说到这里就打住吧。还不如来说说你的情况。我说老伙计:拜读啦!非但拜读,而且读完了。我是说你的处女作①,老伙计。读完
之后,我差点没变成个老实本分的人!我是说差点;可是转面一想,还是宁可保持原样,做个不老实本分的人好。就这样…”
①科奈琉斯奈波斯(公元前九九一三二年后),罗马历史学家和作家;他的书曾用作俄国中学的拉丁文教科书。
他还跟我说了许多话。他的醉意越来越浓了,开始百感交集,怆然而涕下。马斯洛博耶夫一直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是又一向成竹在胸,有点早熟;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个滑头,
诡计多端、无孔不久、一肚子坏水。不过他本质上倒不是个没心肝的人;只是堕落而已。这样的人在俄国人中间很多。这些人往往很有才能;但是这一切在他们身上却似乎弄得乱
七八糟,此外,还因为在某些方面有弱点,他们会有意识地去于违背自己良心的事,不仅一再堕落,而且他们自己也心中有数,他们已积重难返,无法自拔。顺便说说,马斯洛博
耶夫已经泡在酒缸里不能自拔了。
“现在还有一句话,老伙计,”他继续道“我听说,你先是名噪一时;后来我又读到各种各样评论你的文章(不骗你,真读了;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读吗);后
来我遇见你,看见你穿着破靴子,满街泥泞也不穿套鞋,戴着一顶破帽子,我心里也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你现在给杂志写稿,聊以谋生吧?”
“是的,马斯洛博耶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