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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讲小说的情节和语言(3/7)

说难免走向绝境,经验是有着巨大的局限性的。

那么我们应当靠什么?小说的情节应当是一种什么情节?我称之为“逻辑性的情节”它是来自后天制作的,带有人工的痕迹,它可能也会使用经验,但它必是将经验加以严格的整理,使它具有着一种逻辑的推理性,可把一个很小的因,推至一个很大的果。我现在举两篇作品为例子,来说明这种“逻辑性情节”的能量。一篇是短篇小说《玉字》,作者是北京的刘庆邦。玉字是一个女孩子,有一晚去邻村看电影,回来的路上被两个歹人拉到野地里强奸了,此事一下子就在村里传开了。玉字回家后往炕头一扎,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家人们劝她,小姊妹劝她,邻居也来劝她,都说不能死啊,姑娘你要想开点。大人把她看得很紧,她死也没法死。她在炕上睡了3天3夜,终于爬起来了,也喝水了,也吃饭了。这时她的父母,哥哥又开始骂了,说你怎么不死呢,你这样太丢人了,这辈子怎么办!村人们也侧目以待,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情,就是她不死怎么活呢?以前说亲的人几乎踏破她家门槛,现在说亲的人再不来了,而且小姊妹们和她走在一道也不自在了,总有些回避的意思,她变成一个被大家遗弃的人了。事情到此似乎可以结束了,一个悲剧差不多也完成了,但这故事就好在没有到此为止,事情只是开了个头,这个事件在此只是一个动机。玉字从炕上爬起来,知道自己死也死不成,活也活不成,她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报仇。情节就此有了发展的理由,那么发展的条件是什么呢?玉字掌握有一个线索,第二个对她下手的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强烈的羊膻气,她想到庄上有一个宰羊的纠缠过她。这宰羊的是个二流子,谁也看不上眼,他也自知谈不上向她求亲,只能缠缠她过把瘾。这就是玉字的线索,虽然很微弱,但总是个线索。因此,情节发展的可能性也具备了。玉字想好了,就去和那宰羊的说,我决定嫁给你了,我现在已经毁了,横竖没人要了,你找个媒人,到我家去提亲好了。这人听了像中了头彩一样,高兴得不得了,马上找了媒婆去她家。这时她家已经顾不上挑剔,能够打发她出去已经是万幸,他们就草草结婚了。婚后玉字对这宰羊的百般奉承,对他好得不得了,尤其在床上对他非常温柔,就在那宰羊的神魂颠倒,不能自已的时候,玉字会突然说:“你要是那第一个就好了。”这句话是非常微妙的,从哪方面都击中要害,一听这话那宰羊人马上就瘫了,一下没劲了。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我已是个破了身的人,你不是我的第一个。底下却还有层意思:两个强奸的人,你不是第一个。随他去听哪层意思,但无论听哪层意思,都能刺激起他的嫉妒心。他的嫉妒心便在玉字的挑逗之下,越演越烈。终于有一天他克制不住,在一个偶然的时机里,把那同犯杀了,因而也暴露了自己,故事这才结束。这时候的玉字,不能说她改变了她的命运,她的失身甚至是比先前更严重的,因此她将面对的现实也将更严酷。但是,这一个玉字却不再是那一个玉字了。

那一个玉字是个可怜虫,死也不行,活也不行,而这一个,却是一个复仇女神的形象,要说先前玉字的故事只是个苦戏,现在却是幕悲剧了。她将她的一生全赔进了这场复仇,可她终于报了仇,成了一名胜者。

你们看,由于一个报仇的动机,就将人物和事件从一般状态推到了比较高级的状态,从一个简单的状态推到了复杂的状态。我们常说“彼岸”如何到达彼岸?就要靠有力的东西把我们渡过去,越是有力越是可能渡得远,这个有力的东西就是动机。好的动机还有再生能力,它生出果来,果又成了因,因果相承,环环相扣,直推到遥远的彼岸。

还有一个例子我举的是江苏作者苏童的中篇小说《园艺》。它是写旧上海的一户中产阶级人家,先生是牙科医生,开个诊所,太太在家做主妇,下面有一双儿女。他希望男孩子能读书成才,女孩子则在闺阁,然后找个好人家,做少奶奶。但是恰恰儿子不喜欢读书,却喜欢演戏,在那个时代,特别是那样一个家庭看来,演戏是下贱的职业。

女儿呢,到了20多岁还没出阁,因为她有一点小小的毛病,就是狐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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