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唯一一枚铜钱,忠仔无法成眠。
看着靠在墙边生锈的锄头,它的静默,更显得此刻的孤独。
靠北,怎么办?
阿冠那王八蛋向小秋提亲了,据说聘礼还是一头大猪公。除了手中的一枚铜钱,自己所有的家当就只这只夯不琅铛的锄头,难道真要拿着锄头当聘礼吗?
好想拜托阿明抢先一步向小秋提亲,逼退一下阿冠那白目,然后…
然后再说。
不过阿明也很喜欢小秋吧?
那小子生来什么东西都有了,也就什么也不在意,偏偏就是对小秋死心塌地…说不定现在他跟自己同样坐立难安,不知道怎么跟他阿母开口向小秋拦路提亲吧。
要不然,就是准备摸黑去痛扁睡到露肚皮的阿冠。
唉。
阿明是个好朋友,最重要的好朋友,独一无二的好对手。
也是个很好的人。
小秋如果跟阿明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吧?不愁吃穿,相夫教子。
反观自己,什么也没有,所谓“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这句话,简直就是为自己发明出来的。一想到这里,忠仔不禁有些泄气。
不过,如果小秋喜欢的人只有自己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在黑暗中热切注视仅有的烛火,往往会变成巨大的火炬。
下午听到跑水可以得到的丰厚报酬,在忠仔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
如果跑水真的那么危险,报酬丰厚到可以成家,应该不是骗人的吧?
就算不够多到可以胜过阿冠那头大猪公,好歹也能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届时以全村英雄的姿态向小秋的阿爸提亲,希望应该很浓厚才对!
想到这里,忠仔不禁想振臂狂呼。不过话说回来,离八堡圳完工还得两个多月,说不定工程一延宕,三个月也跑不掉。除了小秋阿爸严词拒绝,哪有什么借口拖延阿冠的提亲到两个月、三个月?
现在,阿明在想什么呢?
小秋的心意又是什么呢?
视线停在紧握的拳头上,决定了。
“不过,应该去敲阿明的门,还是直闯小秋家呢?”
忠仔翻身而起,就着月光张开拳,朝上丢出发热的铜钱。
啪。掌一揭,忠仔的脚立即落地。
下一刻已飞出。
7。
睡不着,已连续两个晚上了。
小秋叹口气,小心翼翼起身,帮三个睡得歪七扭八的弟弟盖好踢到角落的棉被,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门。
在淡淡的月光下缓步,小秋的眼睛湿润润的。
风一吹,一颗珍珠从眼角飘落。
人家都说生女儿是赔钱货,迟早都是要送给人家当媳妇的。但阿爸对自己很好很好,并没有满口称谢当场收下阿冠家人送来的大礼,而是要自己好好考虑。
但阿爸眼中那股期待是骗不了人的。
不是眼热那头肥得快走不动的猪,而是希望她嫁入好人家,不必辛苦过日。
但小秋从没想过,人生可以轻轻松松地过。
事实上,她也想象不出人生该怎么轻轻松松地过。
辛劳勤勉,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日子其实才是真正幸福快活不是吗?
一个女孩,这辈子只要遇到一个疼惜她的男孩就足够了。
然后为他生下孩子,越多越好,家里整天吵闹个不停,怎么都忙不过来…
想到这里,小秋的小脸已爬满泪水,喉头哽塞。
因为她想象中的幸福画面,同时出现了两个男孩的模样。
两个,她都同样喜欢。
忠仔天真活泼,虽然穷困却不减他的乐观自信,跟他在一起最从容自在。
阿明出身富贵人家,眉宇间却有一股纯真的精悍,给她很温柔的安全感。
两个,她都没有办法不喜欢。
只不过这两个男孩都没有向她表白过,更不要说派人来家里提亲了。
不想让阿爸失望,却又不可能向两个男孩暗示快点阻止这场让她痛苦的婚事。
真的好难,眼泪真的止不住。从没真正想过要从这两个男孩中挑一个当夫婿,天真地以为三个人在旷野中自由奔跑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
小秋跪在路边的土地公庙,双掌合十,泪流不止:“土地公爷爷,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跟阿爸说,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阿冠,真的不想嫁给那个阿冠。我喜欢的是阿明跟忠仔,他们俩个对我都很好,可是他们都不肯过来救我…没有一个肯过来救我…”
这些哭诉,抖落了一片树叶。
就在土地公庙后的高大老茄冬树上,阿明感动莫名地听着。
他奔着、跃着、跳着、几乎飞着来到小秋家,远远便看见心爱的女孩走出门,一边走一边哭,震惊之余只好静悄悄跟着。
当小秋跪在地上,阿明便一溜上树,不敢作声。
“土地公爷爷,请您帮小女子作主。”
小秋哭得全身颤抖,祈求道:“不管是阿明还是忠仔,谁先来找我,逼我…逼我嫁给他,我就…我就嫁给他好了。”
阿明心念一动,几乎就要跳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