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在chun天

从溪边过。从茅屋过。从小桥过。一路沉默。偶尔的水liu声，给脚步伴奏。被二妞踢中的石子，gun两下，没入草丛中。走路枯燥。忽然一朵红hua，二妞就会惊喜地喊chu声来。人在架在溪上的旧木桥上行走，发chu轧轧的声响，似乎有人抬着大轿来了。若故意在上面摇晃，就能听到嘈杂的鸟叫。

二妞觉得桥窄，桥长，桥险。走到桥中间，母亲总骂二妞没用，边骂边用手掐二妞的pigu。二妞双手jinjin地箍住母亲的脖子。母亲的嘴chun，pi肤，都是红薯的颜se。母亲的shenti也像红薯。母亲就是一只大红薯。父亲得痨病死的那年，二妞才一岁多。

二妞是在猪圈里长大的。每次，当邻村那个两泡yan屎，一嘴泡沫的老tou把公猪赶过来，向母亲chui嘘公猪品zhong如何优良，保证能生一窝niu一样健壮的小猪崽时，母亲就欣喜地打开猪圈，帮老tou把公猪赶到母猪shen边。猪在jiaopei，母亲和老tou就开始计算不久的将来，一窝猪崽的数量及人民币的多少。二妞长到一米六的个tou，像后山里的一株竹子，直tingting的。

没用的家伙，我像你这么高时，都能挑谷子了！母亲骂dao。二妞挑个空筐都摇摇晃晃，母亲很不满意。你听，妈妈，我xiong口里面像铁铺里的风箱。二妞说。天气越冷，二妞xiong口里的风箱chou得更厉害，声音越大。她咳起来像一个人站在dong口朝里喊。

听到了，听到了，你这个倒霉的家伙，早点嫁chu去就好了。母亲挥动手中长长的铁叉，叉起一堆稻草，使劲一扬，她的ru房晃动，肌rou震颤，二妞就觉得她被母亲一下子甩chu好远。

十五岁的时候，二妞跟着媒婆，顺着干涸的小溪往西走了两三个小时，喝了一杯茶，看见了约好的那个男人。用媒婆的话说，这伢子壮实得能拉犁，三天不吃不睡也挑得起百斤稻谷。二妞没什么gan觉，她甚至都没好好看男人一yan，她好像只是到这里来走一走的。这个时候二妞想起了兰溪镇里的男人。

没几天，二妞去了一趟兰溪镇。母亲装了半篓子红薯，要她卖了，换些菜油回来。二妞走走歇歇，到了镇上，卖了红薯，买好菜油，肚子饿了，在百合街东看西看。小店里飘chu的香味使二妞更觉饥饿。

多少钱一碗？离小店还有四步远，二妞朝店里问。

两mao，来，吃一碗。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乐呵呵地接上话茬。女人pi肤白，不胖不瘦，yan睛明亮。女人和她说话，二妞才知dao她就是吴玉婶，碗里的东西叫白粒wan。吴玉婶说，店里忙不过来，有没有兴趣来zuo服务员？二妞一愣，问dao，服务员是什么？吴玉婶说，吃的人来了端盘子，走了抹桌子，没事洗洗碗，磨点米粉，吃住都算店里的。

二妞就狠命点tou。一只手抹嘴，一只手直往ku袋里掏。

妹子，不用给钱，这碗我请你，明天等你来。吴玉婶yan睛眯成一条线。

二妞回家时走得飞快。在旧木桥上，她故意大力地摇晃了几下，听到群鸟luan叫的声音，她很快活。她采了几枝野hua，扔进背篓里，用溪水洗了一把脸。溪水从没清澈过，她看见自己的脸，很瘦，微微突chu的额tou非常饱满，黑辫子很长，发梢扫到水面，和水中的辫子连到一起。看见溪边的家时，二妞放慢了脚步。由木tou横七竖八地搭建的房子，歪歪扭扭，木tou已经发黑，破破烂烂，整个房子像一堆废弃多年的东西，随时就要坍塌。只有房ding飘起的炊烟，才证明还有人居住。

磨磨蹭蹭的，现在才回来，死哪里去了！母亲的tou从厨房窗口探chu来骂dao。

二妞这才从背篓里取chu菜油，递给母亲，低低地说，死了就回不来了。

还ding嘴？母亲恶狠狠地瞪了一yan，几乎是劈手夺过二妞手中的油瓶。

我要到镇上当服务员。二妞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她不习惯喊“妈”

哟？家里养不活你？要到外边去野？母亲的声音从黑dongdong的窗口飘chu来。

不是野，是给你挣钱。二妞没敢高声。

母亲的tou又探chu来，脸bu浮zhong，神情柔和，夹杂惊奇。

真的，镇里白粒wan店的吴玉婶跟我说了。二妞说。

一个月多少钱？母亲漫不经心，火钳在灶里tong得嘭嘭作响。

我忘了问。

每个月jiao五十块钱回家，其他的你自己留着。母亲tou一回这么慈祥。

二妞松了口气，侧shen进门，shen影立刻被房间里的yin暗包围。

白粒wan是小镇一绝。每天，二妞要将十五斤大米磨成粉末。石磨很小，要把米磨成粉末，必须推磨速度匀称。白粒wan味dao好，一半功劳在于米粉磨得细。二妞磨米粉时默记老板的叮嘱，不敢有丝毫大意。白粒wan的其他pei料的pei制，都是由吴玉婶自己完成。据说pei方是吴玉婶祖传下来的，也曾有人不断地来吃，然后回去效仿，终不是一个味dao。wan子洁白huanen，比二妞的小拇指还要细，一碗大约六七十颗，wan子隐约显lou在汤水外。汤是酱se的，漂着葱hua、辣椒末、胡椒粉，还有二妞不认识的作料。

兰溪河穿过小镇，在两岸的bi1迫中，忽然修长，像mei女的tui。断桥所在的位置，正是这条修tui的膝盖bu位。膝盖以下，兰溪河微微转折，向西延伸，在这微曲的膝盖弯里，总是停泊着十几只乌篷船。乌篷船很小，基本上是兰溪河上捕鱼的工ju。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面涂满了黑油；船尾一般用橹，有的一只，有的两只，船tou直立一gen竹篙，用来定船。有的船里还备有棉被，低矮的桌子，简单的炊ju，偶尔有炊烟在船尾飘dang。船与船的feng隙里黄叶漂浮，一层尘屑蒙在水面，女人们踩着船沿，到靠近河心的干净chu1洗衣服，一dang一摆，使河面漂浮的东西，变得更为拥挤。

在这一溜乌篷船中，并靠一只大船，比所有的船要高，要长，原先的乌篷，改装成一个木盒子，设有窗hu，更为不同的是，船尾还装了发动机，开动时冒chu一gu青烟，发chu“嘭嘭嘭”的声音，整个船随之剧烈地震颤。镇里guan这只船叫机帆船。它是兰溪镇到益yang县城的水路jiao通工ju。一天一班船，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全镇的人都能听到机帆船发动机的声音，鼻子灵min的，还能嗅到那gu发黑的柴油烟味。

船主张清河，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两年前妻子病故，留下一个儿子。

张清河个子不高，臂cutui壮，脸上也像河面一样，总是蒙着一层发黑的尘屑。妻子死后，张清河的脸反倒干净了。张清河是一个jing1力充沛的男人。他是白粒wan店的常客。吴玉婶总能嗅到他的味，总会从厨房钻chu来，和他寒暄几句。

吴玉婶想把整个chun天穿在shen上。她的衣服nang括了所有鲜艳的se彩。她的衣柜，永远是nong1烈的chun季。在鲜艳的覆盖下，她的躯ti就是chun天那起伏的山峦。吴玉婶绚丽的se彩总让二妞gan到yun眩。她和张清河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控制得恰到好chu1，yan神总像yin影拂过水面，忽明忽暗，诡异多变。二妞觉得神秘与遥远，满脑子就会有走旧木桥时，群鸟的嘈杂声。

月亮睡了。小镇睡了。乌篷船睡了。河散发chu煤炭、谷wu、干草和缆绳的气味。

白天，过时的liu行音乐，从理发店的小门面里稀里哗啦挤chu来，饥饿的牙齿，把铺着大块麻石的街面，噬咬得凹凸不平。小镇的人和动wu的气味、食wu、疾病、水、石tou、灰、pi革、fei皂、新鲜面包、放在茶叶里煮过的jidan、面条、ca得光亮的黄铜、酒糟、fei皂水、油条和白粒wan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镇上街dao不宽。乡下人赶着ma车并排行走的话，也就是容纳一二辆ma车的样子。但在湖南省，在离益yang西bu三十公里外的兰溪小镇，ma车罕见，只有人力板车，也就是乡下人用来接送病人、拖送生猪rou，以及运送其他东西的工ju。一辆人力板车不过三四尺宽，在街tou迎面会车的时候，倒是从容，不过因为有时要避开行人，难免会碰撞到街边的摊位，引起那些卖鞋子、首饰、塑料盆桶、锅碗瓢勺的摊主们或玩笑，或惊恐的尖叫。那时候，摆槟榔或烟酒小柜的老板，灵巧地推动有四个lun子的小柜，脸上就会蒙上一层颇为得意的微笑。

从资江河分支而来的一条小河，名叫兰溪河。兰溪河横穿兰溪小镇，把镇子切成东西两块，而拱形的青石板桥又把这两块连成一ti。站远一点看，桥隆起的弧度，像女人不太丰满的一只ru房，如果恰好有一个行人走到了桥中间，那个人就是突起的rutou。

没有人知dao桥有多少年的历史，没有人关注与问询过它的存在，与太yang和月亮一样，属于大自然。绿苔沿着水底的基石一直往上长，覆盖了桥侧的青砖，使桥看上去无比没落，但是，夏天的时候，两bi却爬满了青藤，青藤上开chu白se的喇叭hua，忽然又秀mei典雅起来。桥的两端，分立两tou石狮子，有雌雄之说，镇里有不少人煞有介事地看过，不能辨别chu来；乡下来的人也好奇地摸过狮子的pigu，除了gan觉石tou的冰凉以外，也一无所获。桥东右侧，临河边上，有一片面积约两三百平方米的枫树林。似乎有些年月了，有的树干像水桶那么cu，就连枝丫也有饭碗那么大。枫树长得不高，chun夏期间，树叶茂盛，弯下腰，只能看见林中人膝盖以下的bu位。所以chun夏间的枫林，是小镇的一个天然公园，是年轻人恋爱的天堂。靠近枫林的房子，在安静的夜间，能听到别人接吻，据说，那混合了激情与唾ye，专注并投入的亲吻，像水niu从水坑里bachu前蹄的声音。

桥，叫枫林桥，年轻人私底下称枫林桥为“断桥”

有一天母亲来到店里，看见浑shen上下干净的二妞，hou咙里没有了呼呼拉风箱声音。母亲在凳子上坐下来，把白粒wan店实实在在地看了一圈，拍拍kutui的尘土，说，你大嫂又生了一个儿子。

你先吃碗白粒wan，很好的味dao。母亲拍得很响，二妞没听清母亲说什么。

你大嫂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