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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的故事(2/10)

娴从前的闺房现在弥漫着一气味。她知这是为什么。她现在非常痛恨这气味。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猛然看见离家前随手放于窗台的那盆三堇依然鲜活,小巧玲珑的朵和纤细碧绿的叶光下静若。娴面对着三堇潸然泪下,这是她的第一次哭泣。

产后的娴不事修饰,终日蓬垢面,她很长时间不照镜。再次站到镜前她几乎认不自己,材变得胖不堪,而那双曾备受摄影师称赞的凤也因嗜睡失去了光彩。她想以她这模样是再也无法上银幕了。

哪儿也不去。送我去汇隆照相馆。娴说。小原来想去拍照。车夫疑惑地说,那小嘛要带两只箱?别废话了。娴突然尖叫起来,送我回家!回家!娴提着两只箱推开了汇隆照相馆的门。外面玻璃橱窗里的明星照片已经更换成圈和寿衣,她没有注意,直到她走店堂,看见一排各式圈悬在半空中,娴才发了惊叫声。寿衣店的老板认识娴,他说,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娴把箱放下来,惊魂未定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寿衣店老板说,你母亲上个月就把店面盘给我了。她还在楼上住,你去问问她吧。楼上原来放摄像架的地方现在放着一只煤炉。炉上炖着一只砂锅。娴闻到了汤的香味,她这才想起已经几顿没吃饭了。她揭开锅盖,不顾手就掰下了嘴里。房门轻轻地打开了,娴不用回就知她母亲站在后,娴仍然吃着。你怎么回来了?母亲说,不当电影明星了?公司解散了。娴说。你那个大老板呢?他不要你了?

娴看见楼下那些披麻孝的人从店里搬走一个又一个圈,寿衣店的生意比照相馆红火多了,因为每天都会有人死去。娴不无辛酸地想,也许她应该买一个圈祭奠她这一段绝望的生活。整个夏季炎多雨,雨枯燥地拍打照相馆的铁。娴注视着雨中的街,心如死。有一天她看见一个小报童在雨中奔跑,狂地向行人挥动手中的报纸。特大新闻,特大新闻,电影明星阮玲玉自杀死。娴想看那份报纸,她喊住那个报童,从窗吊下去一只小竹篮和零钱,买了报纸。她看见了阮玲玉最后的仪容,她的微笑因死亡变得异常丽动人。娴把报纸细细读了一遍,叹了一气,她想如果她一样地吞药自杀,舆论是不会这样度轰动的,没有几个人知她的名字,她死去抑或活着对这个世界都无足轻重。娴的产期将至,她母亲对她说,你准备在哪儿生这杂?娴说随便。母亲说就在家里喊个接生婆吧,别去丢人现的。娴说随便,现在我连死都不怕,还怕疼吗?1938年10月,娴在照相馆楼上生下了一个女婴。女婴只有四斤重,抱在手上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那个女婴就是芝。娴曾经给孟老板去过好几封信,索要芝的赡养费,结果都是石沉大海。有一封破破烂烂地退回了,封上有查无此人的字样。娴恨透了孟老板,这仇恨也影响了她对芝的情。她很少哺,也很少给婴儿换布,她想婴孩也许活不长,她也可能活不长,没有必要去履行母亲的义务。很多时间娴在芝嘶哑的哭声中安然睡,产后的娴更加慵懒了。芝却以正常的速度生长着,她从早晨啼哭到夜,但她活着。娴有一天细细地打量了芝,发现女儿的眉更多的像自己,而不像孟老板,这使娴动了恻隐之心,她把芝的小嘴里,拍着芝说,你为什么要像我?像了我以后没有好下场的。我是世界上最苦命的女人。

死了。娴说。他死了,心脏病发作。

撒谎。把你的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肚。有什么可看的?娴吐骨,她说,你不是也大过肚吗?贱货。母亲怒喝一声,让人把肚搞大了回家下吗?谁让你回来的?这是我的家。娴走到原来她住的房门推门,门推不开,里面上了销。娴拼命推看门说,谁在里面?是一个男人吧?门开了,果然是一个男人。娴认识他,是国光发厅的老王,经常替她母亲发的老王。娴对老王笑了笑,然后又回对母亲说,谁是贱货?你才是贱货。卖了家业在楼上藏男人,你才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她看见母亲的脸紫涨着说不话,心中有一复仇和得胜的快乐。她已经好多天没尝到快乐的滋味了。

一个初夏的早晨,娴离开了那座豪华公寓。天空而清澈,微风动公寓门的夹竹挑的红朵。娴跟着脚夫走向黄包车前,她回仰望着八层的那个窗,天鹅绒的窗帘依然半掩,她听见窗内有人哭泣,那个女人就是她自己。娴用手捂住耳朵,哭泣声仍然持续。娴真的听见自己在八层公寓里大声哭泣,那不是幻觉而是另一现实。去哪儿?车夫回问。

的横架上对她喊,散伙啦,散伙啦,赶去领最后一笔工资,去晚了就领不到了!娴慌慌张张地挤抢领工资的人群中,她问一个女演员,孟老板呢?那个女演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还提你那个孟老板,他卷走全金逃到香港去了。娴当时如遭石击到一阵烈的眩,随即昏倒在嘈杂的人群里。灾难不期而至地降临了。娴在公寓的床上度过了难捱的三天。她天天瞪着天板,用所有肮脏的字咒骂着孟老板。她把孟老板的丝绸睡衣剪成一条一条,从窗去。第四天邮递员送来了一张汇款单,是孟老板从香港寄来的。娴瞥了一汇单上的数目,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她对邮递员喊,谁要这几个臭钱,给我退回去。当邮递员疑惑地离开后,娴又后悔起来,她已经没多少钱了。她似乎看见黑暗的未来就埋伏在明天、后天,她以后该怎么办?这时候娴再次清醒起来,她突然想起在医院的事情。她想如果我不从医院里逃走,如果那天顺从孟老板而不是惹恼孟老板,情况就不会变得这样糟,也许这时候她跟着孟老板一起去香港了。娴揪着自己的发,这时她会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觉。公寓理员登门的时候,娴从他尴尬的脸中预到了什么。她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听见理员絮絮叨叨地诉说他的苦衷。娴打断说,你对我说这些什么。这房不是付过款了吗?理员说,是付过了,但付的是一年的租金。娴说,那就对了,不是说一年吗?我住才半年呀。理员面难言之,他搓着手想了想说,反正孟老板已经远走飞了,我就向你抖个实情吧:你住来之前孟老板已经租过半年了,那会儿是另外一个女演员住这儿。娴不再说话,她把枕巾抻了一下,捡起上面一细细的发丝凝视着,她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赖在这儿的。

随便。娴说。你想逛商店还是游乐场?车夫又问。

在寿衣店楼上的小房间里,挂钟嘀嗒嘀嗒地走动,娴临窗而坐,计算着时间怎样慢慢地消失。她无事不门,害怕别人看见她怀的模样。娴无望地等待着产期的来临,这是她一生中最灰暗沉闷的时期。

理发师老王频繁地于娴的家中,娴看不起这个瘦小的女人腔的男人。她从来不跟老王说话,而老王总是有话无话地搭讪。在饭桌上老王一边赞菜肴的味,一边用膝盖轻轻地碰撞娴的。娴把缩回来,说,恶心。娴的母亲自然不知其中的前因后果,她对娴说,嫌恶心你别吃,谁让你吃了?娴觉得这情景很有趣,像电影中的场面,但却真实地现在她的家生活中。另外,她也觉得母亲很可怜,活了半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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