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默在尖叫

我站在安华的家门口。院子里码放着几百只空酒瓶子，一半埋在肮脏的雪里，全是她丈夫留下的。

卧室三年没有人住了。大瓦房，窗hu窄，焊着铁条，光进不来，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见裂了feng的水泥墙。绿se缎面的被子从chu事后就没有动过，团成一团僵在床上。十几年间，这曾经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活最隐秘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里。

她从不反抗，直到最后一次。

她刺了他二十七刀。卷宗里说，地上、墙上全是血迹。警察说，死者死的时候还被绳子捆着“浑shen是血，血rou模糊。很多杀人案件，都是一刀致命，像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多见”他说死者yan睛挣得很大，脸上都是“难以相信”的表情。

风声让空屋子听上去像在尖叫。

在“东方时空”时，我看过法学会的一份报告，各地监狱女xing暴力重犯中，杀死丈夫的比例很高，有的地方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人——男人，死了；女人，活着的都是重罪：死缓、死缓、无期、无期、无期…

这是我心里几年没放下的事。

zuo完《双城的创伤》后，我有一个gan觉，家ting是最小的社会单元，门吱呀一声关上后，在这里人们如何相待，多少决定了一个社会的基本面目。

家ting是人类生活最亲密的bu分，为什么会给彼此带来残酷的伤害？这是个很常规的问题。但爱lun堡说过：“石tou就在那儿，我不仅要让人看见它，还要让人gan觉到它。”

我想gan觉到人，哪怕是血rou模糊的心。

但安华想不起杀人的瞬间了。“五年了，我也一直在想，但想不起来。”她说，四方脸上都是茫然。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一只yan睛是鱼白se，是chu事前几年被丈夫用酒瓶砸的，啤酒liu了一脸“瓶子砸在yan睛上爆炸了，一下就扎进去”yan珠子好像要掉下来了。

她当时没有还手。

她被打了二十年，忍了二十年。她说不知dao最后怎么会动手杀人，那二十七刀是怎么砍下去的，一片空白。“我可能是疯了。”她说的很平静。她在法ting上没有为自己作任何辩护。

村子里七百多人联名请求法院对她免于chu1罚，死者的母亲就住在jin挨着他们卧室的房间里，八十多岁了，为她求情：“她是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呀。”

我问：“他打过您么？”

老人说：“喝醉了谁也不认，一喝酒，一喝酒就拿刀，成宿地闹。”

小豆用铁gun把丈夫打死了，打在脑袋上，就一gun，他连挡都没挡，大概gen本没想到。

她被判死缓，已服刑八年，但她始终不相信他死了。

她有一张尖细的青白se的脸，yan睛微斜，一边说一边神经质地摇着tou：“他不会死的。”

我愣住了：“什么？”

她说：“他还没把我杀死。我死了他才能死。我没死他怎么能死呢？所以我不相信他会死的。”

她十五岁时嫁给他，相亲的时候，他瞪着yan睛看着她：“你嫁不嫁？”她从第一yan就害怕他：“一回到家他就好像审你似的。他不允许我跟任何男人说话，和女的说话也不行，我自己的家人都不允许，老担心别人挑唆我不跟他过。他就会对我动手。”

“用什么打？”

“pi带，鞋底子。不听话把你绑起来，拿pi带‘溜’。”

pi带chou在光的pi肤上，噗的一声，她被吊着，扭着shen子尽量让他打在背上，尽量不叫，怕别人看见羞耻。他从不打她的脸，打得很冷静，反正夜还长，噗，噗噗。结婚八年，她从来没穿过短袖衣服，不能让别人看见shen上的伤，她最怕的不是打，而是不知dao什么时候来。晚上睡着睡着，脖子一冰，是他把刀子放在她脖子上，就这她的tou发往后拉，把整个脖子louchu来≮墨斋小说网qS小shuo≯，她只能盯着屋ding，叫不chu来，不断咽着口水，等着他会不会割下来。“要不就突然给你一瓶子药，喝吧。”

“都不为juti的事情吗？”我问。

“他说你别guan为什么，因为你长大了，你死吧。”

她抬起恍惚的yan睛，问我：“我长大了就该死吗？”

有一个问题，在我心里动。摄像机后面有男同事，我犹豫了一下，它还是ding上来了：“在你跟他结婚的这些年里，你们的夫妻生活还是正常的吗？”

“太痛了，我不想说。”

“别问我这个，我心痛。”

十几个人，回答几乎一模一样。

跟我们一起去调查的陈min是从加拿大回来的医学专家，说她接chu2的所有以暴制暴的妇女“没有例外，每一个都有xingnue待”这zhongnue待最让人受不了的不是shenti的伤害，燕青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