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她那外罩的衣服上也看得出格外细心的征象。
过了一两周,她的新感觉的这些最初的苗头才好不容易从她的内心世界冲了出来。大概又过了好几周,第二个思想才从第一个内心冲动中滋生出来,从不稳定变得内容清楚,意义明确。这第二个感觉只不过是第一个感觉的补充而已:一种对男爵的妻子,对那个可以跟他一起住、一起睡、一起说话、但对他却不像她自己那样虔心敬重的女人的仇恨,这种仇恨起初还是模模糊糊的,但慢慢地就变成了不加掩饰地、赤裸裸地流露在外的仇恨。也许是因为她——无意中,现在是更留神地——一卷进了那神圣的主人受他疯女人无耻凌辱的一场人难为情的戏里去,也许是因为跟他的令人欣慰的亲近相比,对那个受北德思想束缚的女人傲气十足的疏远感觉更强烈,她总是突然之间便相当倔强地来对抗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并且含着刺入的敌意没完没了地旁敲侧击、恶言恶语。因此,男爵夫人总得至少按两次铃,才能把故意慢吞吞、一脸不愿意的克莱岑莎唤来,而她那高高耸起的肩膀总是~开头就表示坚决顶牛了。什么差事和嘱托她都沉着脸接受,弄得男爵夫人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没有;如果为了慎重起见再问一遍,只能看到她不耐烦地点点头,或听到她鄙视他说一声“我听见了”作为回答。要么就是在夫人马上就要去看戏急匆匆地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时.一把重要的钥匙忽然不见了,过了半个钟头才意想不到地在一个角落里找着。夫人的信件和电话,一般她都置之脑后不理不睬;追问她时,她一点遗憾的表示也没有,只是气哼哼地生硬地回她一句“可巧我忘了”她并不抬头看她的眼睛,说不定她正是怕抑制不住内心的仇恨。
在这段时间里,家里的种种不和总要引出男爵夫妇之间的一些不愉快的场面。那一周一周变得更加激动的夫人的兴奋心理很可能也跟克莱岑莎的不自觉地搬弄是非的怨气有关。由于漫长的孤独生活而变得神经脆弱,再加上她丈夫的冷淡和仆人们可恨的敌意所激起的愤怒,这个倍受折磨的女人精神越来越失常了。给她用澳剂和烈性安眠药‘维罗那尔’,也毫不见效;后来经过会诊,她的过分紧张的神经末梢分裂得更厉害了,她无缘无故地就会大哭大闹,歇斯底理发作一阵子,然而没有一个人对她表示一丝一毫的同情,也看不到一个好心人出面帮助她的迹象。末了,请来的大夫只好建议她到疗养院去休养两个月。这个建议被那位一向冷漠无情的丈夫突然如此热心地采纳了,结果弄得这位夫人又起一了疑心;开初极力反对,但最后还是决定去了,让侍女陪伴她,而让克莱岑莎一个人留在这个宽大的寓所里侍候主人。把这位高贵的主人托付给她照顾的消息,就像给克莱岑莎打了一针兴奋剂,使她的迟钝的感官兴奋起来。像人们摇动一只有魔力的瓶子一样,她整个生命的活力似乎都被猛烈地摇得混乱不堪了,这时便有一种秘密地沉在心底的热情浮了上来,她的一举一动全都焕然一新了。那神志不清的表现,那迟钝的动作突然开始从她那冻僵了的肢体中融化了,消失了;自从这通了电一般的消息出现以来,好像她的关节也灵活了,步子也又快又轻了。她在各个房间里跑来跑去,在楼梯上跑上跑下,刚刚着手准备旅行,她就主动地装好了所有的箱子,亲手抱起这些箱子送到车里去。
当深夜时分男爵从火车站回来时,他把手杖和大衣交到这个干完了活现在急忙来迎他的女人手里,轻松地叹了口气说:“总算打发走了!”这时,发生了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因为突然之间在克莱岑莎一向像动物一样从不发笑的多皱的双唇四周开始用力拉开来伸展出去了。嘴变歪了,咧开了,突然从她那痴呆呆的发光的脸中间涌现出一丝动物般的无所约束的傻笑来。一看到这个情形,男爵都惊呆了,对这种使他极不舒服的亲昵表示他感到很羞愧,于是便一声不响地走进了他的房间。
但这刹那间的不舒服很快就过去了,翌日,这两个人,主人和女仆,就被一种无语相通的共同呼吸和快意的无拘无束联在一起了。夫人不在,好像头顶上的一团云消散了似的,整个气氛都换了样:这个摆脱了束缚的丈夫幸运地免除了不断作解释的义务,头一个晚上就很晚才回到家里,而克莱岑莎的默默无言的热心服侍恰好跟他夫人的能说会道的接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克莱岑莎又激情满怀地投入了日常的劳作,她起得特别早,把一切都刷得闪闪发光,像着了魔似的把门窗的把手都擦得很亮,像变戏法似的端来了美味佳肴,尤其使男爵惊诧的是,他在头一顿午餐桌上发现专门为他选出了一套往常只在特别宴会时才从银器橱里取出来用的贵重的餐具。通常他并木留心,但现在他却没法不注意这个特殊的人表现出来的这种小心谨慎的、简直是体贴入微的照顾了;他一向心地善良,没有再掩饰他的满意心情。
他翻动着她做的饭菜,时不时地说一两句亲切的话。而第二天早上,那天是他的命名日,当地看到一个做得非常艺术的、有他名字开头大写字母的、上面撒了糖的圆形大蛋糕时,他纵情大笑着对她说:“你会把我宠坏的,岑莎!要是我夫人回来了,上帝保佑,我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