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噫噫的软语着的爱人的稻田。
喊了的,哭了的,在不知所措。失了力量的那些可怜的妇女,在喊了哭了之后,又痴痴呆呆的噤住了,但一听到了什么,那些一阵比一阵紧的铜锣和叫喊,便又绝望的压着爆裂了的心痛,放声的喊,哭起来了。极端的恐怖和紧张,主宰了这可怜的一群,这充满了可怜无知的世界!
火把都滚向堤边去了,可是锣声一点也没有停止,这些女人便也冲到屋外去,挂着眼泪,嘶起声音跑。
“三姆!你不能去的-…”
“妈呀-…”
“不要管我,我要去,我待不得了呀-…”
“我也要去!…”
“妈呀!…”
“弟弟呀!…”
一群人跑着,疯狂的朝坡下跑去,头发披在肩上,后面又跟着一群,留着焦急的喊声和哭声在家里,还和那在急乱之中哄着小儿的声音。
隔壁家里又跟着跑去一些人,隔壁的隔壁家里也跑去许┒唷于是堤上响着男人们的喊叫和命令,锄锹在碎石上碰着,锣不住的敲着。旷野里那些田埂边,全是女人的影子在蠕动,也有一些无人管的小孩在后面拖着。她们都向堤边奔去,也有的带上短耙和短锄,吼叫着,歇斯底里的向堤边滚去了。
天空还是宁静,淡青色的,初八九里的月亮,洒在茅屋上,星星眨着眼睛,天河斜挂着,有微风在穿过这凉快的夏的夜。
老的外婆,战战抖抖,摸到了屋外,唇儿更艰难的动着,像无所感受的望到一切,她自语的喃喃地说:
“算命的说我今年是个关口…”
飞速的伸着怕人的长脚的水,在夜晚看不清颜色,成了不见底的黑色的巨流,吼着雷样的叫喊,凶猛的冲击了来。失去了理智,发狂的人群,更吼着要把这宇宙也震碎的绝叫,在几十里,四方八面的火光中,也成潮的涌到这铜锣捶得最紧最急的堤边来。无数的火把照耀着,数不清,看不清的人头在这里攒动,慌急的跑去又跑来。有几十个人来回的运着土块和碎石,更有些就近将脚边田里的湿泥,连肥沃的稻苗,大块的锄起,不断的掩在那新有的一个盆大的洞口上。黄色的水流,像山涧里的瀑布似的,从洞口上激冲下来。土块不住的倾上去,几十个锄头便随着土块去捶打,水有时一停住,人心里刚才出一口气,可是,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另一个小孔,水便又哗哗拉拉的流出来,转一下眼,孔又在放大,于是土又朝那里倾上去,锄的声音也随着水流,随着土块转了地方。焦急更填满了人心。有人在骂起来了:
“他娘的屁!这堤就要不得!…”
有人在大声喊:
“骂你娘的,看是什么时候!只准有一条心,死守住这条堤!我们不能放松一点呀!”
命令的声音也在嘈杂的叫喊里喊叫着:
“不准围在这一块!上面!下面!分些人去呀!留心看┳牛 ”
“喊那些堂客们回去!喊她们逃走!跑来寻死!”
那些女人,都拖着跑掉了鞋的赤脚,披散了长发,歇斯底里的嘶着声音哭号,喊着上天的名字,喊着爸妈,喊着她们的丈夫,喊着她们的儿子,她们走到堤边,想挤了进去,又被一些男人们的巨掌推了开来:
“妈的!你这些鬼婊子有什么用!”
有些男人也向着黑暗处,那些涌来的女人的群里,送着惨痛的声音:
“大姐!桂儿的娘!赶快带着娃儿逃吧!不要管我!”
水还是朝着这不坚固的堤无情的冲来,人们还是不能舍掉这堤走,因为时间已不准他们能逃得脱了。除了死守着这堤,等水退,等水流得慢下来没有别的法子。锣尽管不住的敲,火把尽管照得更亮,人尽管密密层层的守着,而新的小孔还是不断的发现。在这夜晚,在这无知的,无感觉的天空之中,加重了黑暗,加重了彷徨,加重了兴奋。在那些不知道疲倦的强壮的农人身上,加重了绝望,加重了广大的彻天彻地的号叫,那使鬼神也不忍听,也要流出眼泪来的号叫。时间在这里停住,空间压紧了下来,甚至那些无人管的畜群,那些不能睡,拍着翼四方飞走的禽鸟,都预感着将要开演的惨剧而发着狂,而不知所以的喧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