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砌的,烘托出一种庄重气势。两根大圆柱支起一个巍峨的门框,柱子漆成朱红色,与窗棂木框一样的朱红色。屋檐雕着龙头,那或许是洪太太的主意。
屋内各房陈设不一,最讲究的要算是底层的客厅,那是洪家接待客人的地方。
厅内放置着各色红漆家具,铺着花团锦簇的绣着洪姓的靠垫和台毯,还有琳琅满目的古玩及摆设,显示出洪家的财力和门第威望。至于其他几间房间,则陈设要简单得多,而且也不舒适,二十几口人挤住在一个屋顶下,大家庭里矛盾重重,勾心斗角地充满了喋喋不休的争执和抱怨。每一代新成员的诞生,令这座楼房越发显得空间拥挤,大房间不得不间隔成两间,甚至更多的小房间。
洪家并没举行什么隆重的仪式来欢迎我,底层客厅并没按惯例张灯结彩,天余也不出来迎候我。相反,洪太太马上把我唤进厨房去,通常,那只是佣人聚集的地方。于是,我马上懂得了我在洪家的地位了。
第一天,我便穿上最好的棉袄,站在一张小矮桌前开始帮着切菜。我的手差点抓不住刀把,因为我记挂着自己的家人。但我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归宿地了。不管怎样,我一定不给娘家人丢脸,不让洪太太在这里挑出丝毫的不是。
一个女佣正在桌子那头剖鱼,并不时偷偷从眼角边打量着我。我不愿让她看见我在掉眼泪,我怕她会把这告诉洪太太。于是,我故意笑嘻嘻地说:“我运气真好,在这里我会过上好日子的。”为了表示我真的很快乐,不免要做出一番手舞足蹈的快乐样子,我忘了手中还握着一把切菜刀。那把刀就在她界尖前挥舞,她气得大吼一声:“什么样子?——”那潜台词就是蠢货。我立时清醒了。因为就在刚才假装快乐的时候,我几乎有点自欺欺人地以为,我会很快乐的。
在晚饭桌上,我看见天余了,他个头要比我矮一截,然而举止却十分霸道,就像个大军阀似的。我这时才知道,我摊上个怎么样的好丈夫了,反正,他千方百计地要逼我掉眼泪。一会儿说汤已凉了,并且故意泼翻了它,一会又故意支使我做这做那,反正我一坐上饭桌,就指使我添饭或侍候他什么,不让我吃上一顿安宁饭。
而且,还抱怨我老在他跟前板着脸,成天不见笑容。
就这样过了几年,洪太太让佣人们教我绣枕套做针线。“一个称职的妻子,双手应该经常是不得闲的。’每每她要差使我做一件新活计时,她就经常以这个作开场白。但我想她自个的手倒是终日闲着的,她的专长只是命令和挑剔。
“教会她怎样淘米,她丈夫吃不了那种砂子饭。”她曾如此对厨房里的佣人命令道。
还有一次,她又让另一个佣人教我刷便桶:“叫她用鼻子伸进去闻一闻,看看有没有刷干净?”就这样,我努力学着做个贤惠的妻子。我烧得一手好菜,根本不用尝味,就能判断肉馅的咸淡。我的针线活,也是无懈可击,我绣出来的花,就像是画上去似的,连洪太太也无法挑剔。
渐渐地,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我不再认为我在受苦,真的,一点也不。再也没有比看见众人狼吞虎咽地吞下我烧的菜肴更让我高兴的了。而且,我常常能得到洪太太的点头赞赏,每天替她梳完头后,她甚至还会轻轻拍拍我的头表示满意,这一切都使我觉得高兴。天余不再抱怨我的烹饪,甚至也不再计较我没有笑意,这一切都让我高兴,就像现在电视里那些做清洁剂广告的小姐,当她们去掉一个衣服上的污迹时,便很快活地一笑。
转眼,过了三年,我就要满十六岁了。洪太太对我说,明年春天,她想抱孙子了,也不理会我根本就不想成亲。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我结实得像高头大马,但我能逃到哪呢?如今的中国,遍地都是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