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在床上坐下，问李黛玉：“你真的对我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嫌弃吗？”李黛玉一边就着饭盒里的土豆炒青椒咬了几馒，一边决地摇了摇。胜利拿起挂在门背后的巾了脸，又坐下说：“你知我最看不起什么人吗？”李黛玉说：“不知。”胜利说：“我最看不起的，就是看不起我的人。”说着，他把巾重重地摔到脸盆里，准确无误而又有力的投掷，使得脸盆咣地翘起来又落下去。胜利接着说：“谁看不起我，我就看不起他！谁看不起我，我就打倒他！”李黛玉被他恶狠狠的话所惊骇，呆呆地看着胜利。

过了好一阵，胜利端着两个大碗、一个饭盒气腾腾地来了，宿舍里的人也都纷纷拿起碗筷饭盒下楼，屋里只剩下胜利和李黛玉。胜利递给李黛玉一个饭盒，里边是土豆炒青椒，斜着一把铝勺，又给了她一个馒，说：“先吃饭，吃了午饭好参加批斗大会。”李黛玉心事重重地接过饭盒，她本想中午回家看看昨夜通宵不眠的父亲。胜利伸开黑的大手，说：“你是不是在想你爸爸？这一关你一定得过，要不你有什么前途？”李黛玉端着饭盒慢慢舀起一勺菜来，不知为什么，脑里竟毫无理地浮现白居易《琵琶行》中两句并不衔接的诗：“低眉信手续续弹”“本是教坊第一”

李黛玉坐在那里，看着一张张墨迹未的大字报纸被哗啦哗啦从桌上拿起来，晾到上下床铺上，地上，脸盆架上，实在晾不下，就晾到门外走廊上。的墨香中，还能闻到胜利床上散发的一汗臭。她看了看胜利的床，一破蚊帐脏乎乎地撩起着，蚊帐用麻绳吊在双人铺的四个角上，颇像一艘破船上的布篷。床上是一领裂着的旧席，枕上堆着臭烘烘的背心衩。一转，就能碰到已经撩起的蚊帐，蚊帐上还扔着几双臭袜。视觉一旦准确告知了实，嗅觉对气味的分辨就更自觉了，臭袜的气味熏得她胃乌烟瘴气地翻腾。视线穿过宿舍里晃动的人与拿来拿去的大字报，可以看见楼下白灿灿的光照着大字报墙相夹的甬，那里密密麻麻的人在五颜六的大字报海洋中涌动，让她想起古代的元宵灯会。

来到胜利的宿舍，这里早已成为战斗的堡垒。门敞开着，迎面是窗，两边各摆放两个学生专用的上下铺双层床。每个床上都摊放着写好的大字报和大标语，有些刚写好的就像帘一样挂在上铺栏杆上。迎门窗接连地放着两张桌，上面放着笔、排笔和几碗墨。六七个男女学生正忙得团团转，有的俯抄写大字报，有的哗啦哗啦搬着纸张，晾晒整理着写好的大字报，还有的缩在靠窗的一角正在构思新的大字报。胜利显然是这里的首领，李黛玉怯怯地站在门，看着胜利指东划西地大声分派任务，筒楼里的每个学生宿舍似乎都充满了烈的气氛。胜利指着靠门的一个下铺说：“这是我的床，你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联络事。”他把李黛玉安置下，就踏着很重的脚步声跑下楼去了。

三山五岳，我来了！

胜利说：“你知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最想打倒的是什么

胜利从桌边站起来，说：“你脆坐到这儿来吃，我的床太。”李黛玉又摇了摇，表明她毫不在意。胜利持着：“你坐过来吧，我也顺便收拾一下。”李黛玉挪到了一个小凳上，胜利三下两下将床上的臭袜脏衣服一团，到枕下面，又把撩起来的蚊帐理了理，将席拉整。席下边了很旧的布褥，上面是农家气氛的红绿叶。

胜利很开胃地狼吞虎咽着，两个馒就着菜一阵风就送到了肚里。他又在碗里倒开涮了涮，咕咚咚喝了一气，一抹嘴对李黛玉说：“你怎么不吃？嫌我的饭盒不净？”李黛玉忙吃了一，笑着摇了摇，同时便闻到胜利那人的狐臭，她尽量克制着用嘴呼。胜利短短的寸下那张黑大的脸庞正对着她，又问：“李黛玉，你嫌不嫌像我这样劳动人民的人？”李黛玉赶忙摇，同时端起饭盒勉吃了一。当胜利将饭盒与他个人联系起来之后，李黛玉在一瞬间更增加了对饭盒气味的。她现在每吃一菜，都是向对方的解释与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