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都是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他们在教学楼前的小操场上低头站成两排,准备接受红卫兵的处置。很快,全校一千多名学生及教师都聚拢在教学楼前。朱立红穿着一身从父亲那里找来的旧军装,带着红卫兵袖章,腰间扎着军用皮带,站在教学楼前。她挥手喝令将牛鬼蛇神们押上来,北清中学的红卫兵便两个人反剪一个,将二十多个牛鬼蛇神押上了大门前的台阶上,一个一个将他们摁成了喷气式。他们脖子上都挂着牌子:有“反革命黑帮分子”有“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有“反革命右派分子”有“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那个破了相的米娜依然挂着“反革命流氓犯”的牌子。
朱立红挥手道:“反革命坏分子就没有权利和无产阶级平起平坐,就不能让他们混在广大人民群众之中。为什么要挂牌子?就是要把他们揭露出来。但是,他们不挂牌子的时候,走在学校里或者回到家中,还会混到人民之中。这是四旧,应该破掉。今天,我们就要给这些反革命、坏分子每人做一个摘不掉的牌子。”她一挥手,上来二十多个红卫兵,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推子或剪子,一对一地给这些反革命坏分子剃剪起阴阳头来。
北清中学的教学楼是一栋四层的青砖楼房,门前的小操场是全校师生做课间操的地方。
操场中心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是节假日升旗用的。教学楼门口的水泥台比楼前的空场高四五级台阶,是体育老师领操的地方。现在,全校师生在这块升国旗的空场上伸长了脖子,围观水泥台上进行的阴阳头剃度仪式。这个仪式一开始,就显出了它触动灵魂的力量。过去的批斗、挂牌子、抽打虽然以有声有色的场面刺人耳目,却都没有今天这无声无息的剃阴阳头更有力。所谓阴阳头,是将头发从中间分开,剃掉一半,这显然是比任何批斗和体罚更污辱人的惩治。
排在第一的黑帮分子是白发苍苍的老校长,姓桑,今年已然七十岁,当她前些日子被揪上台挂牌批判时,还能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今天,当推子将她的白发齐齐地推掉一半,露出截然分开的一半光头时,她的精神垮了。她那瘦削衰老的身体原本还能令人尊敬地站立着,当看到自己的头发从头上滚落下来,并且从头皮的凉意和推子的推动中感到自己已经一半像人一半像鬼时,老太太的精神崩溃了,她一下从台阶上栽倒在地,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朱立红镇定地挥了挥手,叫几个红卫兵将她架走。很多人看着她那一半白发、一半光头的人形象,都止不住一阵痉挛。一个人哪怕晕死过去被抬走,都不能引起人们如此强烈而又难以描述的心理反应。一只被打死的老虎,还保持着它仪表的威严。一个被剥了皮的老虎,即使还有一口气,却真正令人惨不忍睹了。老校长在被拖走的过程中,一只布鞋掉了,一只瘦骨嶙峋的、衰老的脚在石子路上拖着过去,像是一条死狗的尾巴。
被剃阴阳头的第二个人,是五十多岁的副校长,姓高,这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当他被剃掉一半头发时,身体一直像筛糠一样打着抖。剃完了,右边是厚厚的黑发,左边是惨白的头皮,红卫兵抓住头发使他抬起头来面对大家。在场的很多人的眼里有一种毛发悚然的惊恐。抓他头发的红卫兵一松手,高副校长的头就像折断了一样,低低地垂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