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想了想,看着女儿们说道:“你们还是把袖章戴上吧,这样好一些。”除了鲁敏,三个女儿都晃着身子出了客厅。院门口守卫的两个学生问:“你们想干什么?”四女儿鲁敏敏瞟了他们一眼“戴上我们的袖章。”不一会儿,姐妹三人一边在袖子上别着红卫兵袖章,一边走出两边厢房回到客厅。两个北清大学的红卫兵有些焦灼地来回踱着步,看着大门外的动静。
当四个女儿都臂戴红卫兵袖章坐在两侧时,屋里的气氛顿时发生了变化。鲁湘岭觉得气氛光明了,雄壮了,红袖章就像红旗一样有力量。方可人也觉得比较乐观了,她摘下眼镜用手搓了搓脸,笑着说道:“咱们家有四个红卫兵呢,革命家庭。”二女儿鲁继敏说:“爸爸千万别出问题,爸爸要是出了问题,我们就都戴不成红袖章了。”母亲说:“你爸爸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共产党员,我们都是革命的。”鲁湘岭站起来佝偻着身子在客厅里走了几步,走到门口时,看到院门口站的红卫兵,又转身走回来,说道:“看来,我的革命难一点。”他坐下了。
二女儿拿过父亲的手轻轻摩挲着,摩挲了两下,说道:“咱们那天自己破四旧,还有什么东西没清除?”父亲说:“还有一些日记、笔记和书信,当时不都翻看过了吗?”鲁继敏有些担忧地说:“就怕翻得不仔细。”大女儿握住母亲的手背晃了晃,说:“咱们的贮藏室清查过吗?我记得那里堆了好多旧报纸、旧杂志。”母亲回答:“没有来得及翻,他们要翻出来,就都处理了算了。你爸爸过去什么都要留,什么《文艺报》啦,《人民文学》啦,《红旗》杂志啦,还有一年一年的报纸,说那都是历史资料。屋里堆得满满的,动都动不了。”
做父亲的突然想起什么,一下把身子坐起来,说道“我的写字台玻璃板下还压着一张与陆定一合影的照片。”陆定一是文化大革命中最先被打倒的彭、罗、陆、杨中的一员,这件事立刻使一家人极为紧张。二女儿鲁继敏说:“我们那天怎么没发现?”父亲说:“桌上放着砚台、笔筒,不太容易注意到。”鲁继敏看了看门外,两个红卫兵背靠院门站着,她对鲁敏敏说:“快进爸爸房间,把照片从玻璃板底下拿出来,他们看不见你。”
鲁敏敏探头看看院门,又往后靠了靠,觉出自己可以行动的角度,她贴着墙壁移到父亲房间的门口。大女儿鲁敏斜着看见父亲房间的大玻璃窗了,便压低声说道:“弯下腰过去。”
鲁敏敏一进父亲的房间,便弯下腰来到父亲的写字台旁。写字台贴窗放着,为了躲避红卫兵的视线,她弯着腰用比桌子还低的高度移到写字台里端,蹲在那里,用手撬起了玻璃板。
因为慌张,玻璃板上的砚台倾流出墨汁来,墨汁流了一玻璃板,又沿着桌子流下来。外屋能看见的和看不见的人都十分紧张,又必须顾及着院门口的监视目光,鲁敏敏蹲在那里往外抽着照片。因为时间长了,照片粘在了玻璃板上,她用力撕着。照片撕下来后,还有一点残迹留在玻璃板上,她用力抠着。
这时,大院门一片嘈杂,一群臂戴红卫兵袖章的大学生气汹汹地冲了进来,拥上台阶,进了小院门。为首的正是那天在墙上贴最新动态的马胜利。这边鲁敏赶紧压低声叫道:“敏敏,快回来。”鲁敏敏立刻放下玻璃板,因为动作仓促,玻璃板砰地一声落回桌子,发出碎裂的声响。鲁敏敏连忙猫腰出来,贴墙站在原来的位置,同时把那张四寸的照片对折又对折,塞到了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