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一截一截地亮了。浅泓里的红藻被雨洗得鲜亮极了。

前前后后才几天的事，老人懂了一个很残忍的理。这个世界不容你看透看远，懵里懵懂地活着蛮好。他一圈圈十分耐心的将红藻绳卷起来。这是老人一生里打得最满意的一条绳，可以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老人望着这一盘绳，嗞嗞地呷了几盅酒，脸上了酒。

傍晚的时候，疙瘩爷回村来了。

梭走了，慌慌张张地走了。

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她总觉着疙瘩爷会跟她在碱厂拼命的。那样事情就会闹起来，上跟厂较起真儿来，罚款收污染费就会把碱厂垮了。她纵有回天之力也挽不回了，因为火碱受国际大气候影响，价格跌得只剩蝇小利了。她买不起去污机，就是买了也没几日用了。转产或是重搭台另唱戏也许是条路。疙瘩爷压儿就不晓得梭也活得这般不易，他里只有大海，只有家园。

“大鱼，你会信的。”

“海走邪，人也有走邪的时候！”

“俺不信！”

大鱼蹭屋来，很馋地望着那盘绳，歪着小脑袋说：“爷爷，打这么好的藻绳啥用？”疙瘩爷摸摸大鱼的小脑袋说：“大鱼，自古以来红藻绳就是除邪的！你不知吗？”大鱼像听古经一样，问：“不知。老东西，哪儿有邪呀？”

红藻在老人帘上拨无数飞舞金箔。海是喜雨的，雨稠了，鱼虾红藻。有一年红藻发黄了，远看像一片尾藻。疙瘩爷就慌了，以为红藻患了黄胆病，请七给下了一“符”才落了一场雨，红藻就很快变成本了。疙瘩爷光着脚丫，咕叽咕叽在浅泓里踩着，小狼推涌着红藻，在老人的脚脖心满意足地打着卷儿，有几丝朝他肚上爬。老人的和脚得不行，就弯腰抓那那绺海藻，用鼻亲切的嗅了嗅，不粘不涩，活活生生，老人的心绪就慢慢辽阔起来。

他摇摇摆摆走上村的时候，还是努力昂起来，得像当年打海狗那样神神气气的，显一尊严。但他上想到，不他怎么，这阵他不会有啥尊严的。街灯一照，疙瘩爷的脸更黑了。老人的形象毕竟没有营造好，上带一很很的藻腥味，胡茬上

这一回疙瘩爷发现红藻王了。疙瘩爷很早就听先人说，雪莲湾这片海域有个藻王。藻王是一个由无数红藻丝起来的球状藻团，很大很大，动起来掀起来掀起的狼呈伞状，是老人从来没有见过的。藻王在这块地埝上扎儿有些年了，传说藻王会动怒，怒起来就搬家远走，寻找新的海域。老人就怕藻王搬家，藻王在，红藻就会留下来，藻王没了，那成群成片的红藻就跟着退的海走了。怕不是好的兆，疙瘩爷有生之年有幸看见藻王。起初，老人往船里捞一些浮起的死藻丝，死藻明显少多了。正捞着，老人看见一片伞状的狼来了，就愣了片刻，摇小船划过去，看见密密的海藻在海里涌，像一堵厚墙，隔远了看才是圆形的一角。老人的脑袋轰地响起来，哦，藻王！前一阵海坏了，老人以藻王死了或是逃了，没成想，厚厚鲜鲜的大家伙还在呢。红藻搅在一起长成一团的。那凝滞、粘稠和雄浑的觉，使老人喜的叫声来了。藻王，福佑着世人，托着一片吉祥。祖辈人说，藻王扎窝很少移动，明显着，是污染惊扰了藻王，使藻王在小汛时的汐变动中显得烦躁不安了。藻王，安生的回去吧。疙瘩爷默默地守着藻王，虔诚地祈求它安安生生的旋回海底。日错午的时候，藻王缓缓沉下去了。老人目送着藻王彻底沉到海底，心里平顺下来，发一声长长的叹息，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了。

海好了，天也跟着蓝。天蓝的能一把拧来。没有雾，日刚半张脸，海天就远了。疙瘩爷哼起了闰年谣，声音沙哑苍老。

“那，俺先把你这个坏老缠起来。”大鱼的嘎劲又上来了。疙瘩爷没懊恼，举动稀怪地挪过来，投降似的举起胳膊，闭上：“来，缠吧，缠得的。”大鱼沾沾自喜地发现自己很明了，一面嘻嘻笑，一面往老人上缠绳。疙瘩爷啥也看不见，缩缩肩胛，慢慢蹲下来。“缠完了，睁睛吧！”大鱼咧了咧嘴。疙瘩爷看见大鱼的鲶鱼，忽然觉到一冷意，醉了似地喃喃着：“大鱼，给爷爷唱一回闰年谣。”大鱼说：“你也会唱，为啥偏让俺唱？俺都长大了，不唱那玩艺儿了。”疙瘩爷黑了脸说：“你小长大了？在俺这儿，你他妈的总也长不大。”大鱼望着被草绳缠住的老，怪怪地笑了一声。被藻绳捆住的疙瘩爷在炕上打了个儿，藻绳不用解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