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沂被提了醒，对张玲说：“去叫你弟弟来。”

这天，张玲脸上挂着两行泪，站在烟榻前小声地背着唐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帘青…”

张玲被卡住了，怎么也想不起下一句。张志沂嘴里着烟，眉微皱，不快地责备：“连个《陋室铭》都背不下来﹗”斜躺在一旁的老八劝：“好啦﹗去玩吧﹗女孩又不搞功名，背这些陈芝麻烂谷，儿你倒不﹗”

张玲白了何一，不再理睬她。堂屋传来一阵喝彩声，有人将一把赏钱随手拋来，两个唱戏的女孩忙不迭地弯腰去捡。有一个铜钱像小风火般向张玲过来，碰到她的脚才停下，她赶拾起来，心里好兴奋。随后，她就看见其中一个唱戏的女孩转着找那枚铜钱，见铜钱落张玲手里，也不言语，只是用一双大睛可怜地看着她。张玲摊开胖乎乎的小手，将铜钱递给那女孩。这时的她还不知钱在她困顿的一生之中有多重要。

老八走后，张志沂自甘堕落，毒瘾渐渐到了必须吗啡的死亡边缘。这时张家已从天津搬回上海，都是为了要迎接黄逸梵和张茂渊回来。那真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对张玲来说，那简直像是一个仙女要下凡拯救这个世界一样！

张家堂屋失去了往日的安宁，整日烟雾缭绕，变成了闹的戏园。老八在客厅里招呼客人，把张家的客厅当了她的招待所。张玲那时喜闹腾腾的气氛，她搬了个小板凳躲在一间屋的门帘后，偷偷掀开一，看两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唱戏。她特别注意那两女孩的手势，也跟着学。这时老用人何端着菜盆来，看见张玲一招一式很认真的样，心里动了气，说：“小孩别凑在这儿，净学不好的﹗”

秋千飞得很，张玲的睛望着天空，那个她似乎是到不了的地方。弟弟张静倚着立在一旁，泪还没，地看着蝴蝶一样飞上落下的她。

张玲的母亲前脚一走，父亲就把小妾招门了。

你女儿啰﹗”

张玲不去理会他们说什么，小手无聊地摸着有暗纹的桌布，扯着桌边的穗，睛好奇地盯着烟榻边地上老八那双缀着碎珠的拖鞋。她很想把脚放去试一试。

住大宅院或是石库门，对七八岁的张玲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无论住在哪里，家中都是窗帘闭，暗无天日，父亲照例躺着床榻上云吐雾。这年秋天，张志沂决定在妻回来时旧貌换新颜将毒戒掉，可是连绵的秋雨让他意志消沉，

老八宽容地说：“女孩儿都喜的﹗”

张志沂并不是一味地放纵孩不去教，心情好的时候，他常常叫张玲背古诗文，他骨里认为女孩还是应该读书的，知书达理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风度。

得容易，去得也快。老八与张志沂吵架时一怒之下用痰盂砸破了他的，于是张志沂让几位面的亲戚赶老八门。老八不属于那温良恭俭的女，她是凡事都要力争的，于是只好被人架着往门外走，她着脚又哭又骂：你便宜占尽现在要赶我走？你这天杀的，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张家到你算完啦﹗我就这么咒你﹗我就不信你良心能安﹗”张志沂上裹着纱布坐在厅里，满脸晦气，一言不发。张玲随着几个用人从二楼窗向外探张望，别人都到称心快意，惟独她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她心里有些懵懂，那女人对她还不坏，她并不讨厌她。

老八自嘲说：“我这么好福气﹗”

张志沂忙阻止说：“别叫她整﹗”

张玲心里同情他，便说：“别哭啦﹗给你﹗不敢？傻东西﹗”

张玲一听上迫不及待地穿上碎珠拖鞋，在院里兴奋地踢踢拖拖来回跑。光下，一切不协调的彩与暗影，只是这个世界的背景，她自得其乐在耀鲜明的快乐里。

老八很大方地说：“穿去﹗”

何生气地骂：“就买你这张嘴就行﹗小没良心的，把你娘都给忘了﹗”

张玲如蒙大赦一般拿了书本就往外逃，通知弟弟去受难。然后，她在院里玩起秋千。不一会儿，弟弟着哭着从屋里走来。

张玲仰着小脸反问：“咋不好？姨昨天还给吃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