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看来是不服师叔了，罢罢，那就还是你坐上首吧，我来给你下手。”他这样说，余自悦倒不好不受了。

四

余自悦略怔了怔，很快地说：

陆传贤在浔楼跟余自悦祖父当敬师学徒的时候，余家待他极厚。浔楼鼎盛殷实，手本来就比别家要宽绰得多。店员分“外偿”（小费），别家最好的七天一份，浔楼则是五天一份，一般每份都有四五块银元。（浔楼店大，来的多是贵客，给的外偿也多。）陆传贤在厨房里学徒，起先的自然是下手。但是客人以酒烟钱、烧火钱、牙祭钱等名目送来的红包，他跟其他师傅一样得份。他嘴甜，手脚勤快，很得师傅喜。另外——余自悦祖父看，陆家怕不是等闲之辈，有朝一日，在这小小浔城，是一定要非同小可的。他确切晓得，陆家一直在暗里着烟土生意。浔楼差不多等于浔城的中枢，浔城里的什么事这里不知。

浔楼摘下牌匾不久，余自悦老就打探明白，那伙丘八中很儒雅的那一个，是陆传贤一个远房姑姑的儿，陆传贤喊作“老表”

余自悦祖父在的时候，两家的走往还十分之密。陆传贤人前人后把师傅吊在上。逢年过节，便早早用轿把师傅接过去坐上首。

当时那许多店铺停业，涨固然是个原因。但若是一定要升烟生火，也不是办不到。主要是许多人临着这个世变迁，改朝换代的骨节上，要等一等，看一看。当时，潜伏的特务及土匪、氓还在不时鸣枪惊众，散布谣言。九江市民的刁原是最有名不过的。有是天上九鸟，地上湖北佬；三个湖北佬，当不得一个九江佬。此言不谬。他们自己也认可，时常聊以自嘲，甚或据以自傲，颇视作殊荣的。长江中游的这个上下码，小是小，却有些名气。婴的狼井，周瑜的将台，小乔的梳妆楼至今有迹可寻；李刺史留贤名桥，白司闻琵琶，宋押司题叵诗，近期就要修复。考察此地民风的形成，自然不可不与此相联系：地方卑小，见的世面却多而且大，由不

阁楼上的余自悦听了好久，才不情愿地应声。

“对不起，打扰您了，大掌柜的！”底下的人明显的很是喜“咱是解放军。”

余自悦老闭了浔楼，随即就辞了当地餐馆业同行工会会长的职。不过同行们十分仁义，一直到他辞世才重排座次。依实力，依辈份，绿杨村老板陆传贤坐了把椅。九华饭庄少老板余自悦排行第二，为副会长。二十的余自悦辞不受，陆传贤死死揪住他的袖，十分恳切地说：

“我知。”那个人显然晓得余自悦要说已经关了好几天店门之类的话，连忙接“队已经一两天没有熟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这儿，您可说什么也得帮咱想想法。”

“什么事？”

拍卖了浔楼后，他们迁到了九华门。地方虽然偏了些，却也是一个人货集散的码。门面小了，也不再叫浔楼，改名九华饭庄，但客们是晓得好歹的。毕竟烹饪世家，名扬遐迩，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余掌柜在吗？”

“馒？我已经…”

九江是和平解放的。解放军还没有过江，驻扎九江的国民党军队就跑了个燕儿飞。虽说没有打仗，但几万大军经过长途跋涉，原以为过了江南，了城市，至少可以好好地饱顿福，没有料到局面如此严重。由于涨，城内桥梁炸毁，城外公路阻断，粮煤炭供应不上，市场质缺，一些投机分囤积居奇，大多数熟店竟都灭了烟火。后勤供给一时成了困难。

天夜里来找余自悦的那个军人又是敬礼，又是作揖。他当下就要随队开，来不及作更多表示，除了留下银元，还留下一纸证明，说到时候再由地方新政权来嘉奖。

上半夜，余自悦被叫店的声音唤醒。

事情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余自悦老后悔太急，却也来不及了。于是羞愤加，病了好长时间才爬起来。等爬起来时，先前一个壮壮实实的汉，已经成了一个耳聋，发白的老了。

“哪个啊？”

陆传贤开的“绿杨村”一起手店面就极轩昂，整个九江城里，除了浔楼，再没有一家过它的屋脊。然而派归派，绿杨村除了一副暴发的盛气，其名声同浔楼还是决不能相比的。无论是场面上的际还是店堂的功夫，陆传贤也还少不了浔楼的提携指。

“不客气。”那人说，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眉，只隐约见到一白白的牙齿“跟您商量个事。”

余自悦祖父谢世之后，两家才日渐疏远。陆家的气势见得像发酵一样一天天膨胀。绿杨村之外，陆传贤的其他几个兄弟分别开了布庄、南货行、洋货行。陆家的咙，在这个小小城里是日益地响起来。渐渐传风声，他们想把西门一带的房产成片买下。这其中并没有排除浔楼。

“劳您大驾给些馒。”

但是余自悦心里明白，一山难容二虎，同行本是冤家，陆传贤这样的人，哪里会轻易放过他。

几乎是求救。

赚的工钱全归师傅，第二年才能得到一小分，第三年得一。三年满师后即可依价卖，哪家店要雇，并的工钱，可以离师去受雇。自然也有讲情义的，哪里也不去，一直跟着师傅。

“嗬哟，莫怪！”余自悦一跃而起，却被老婆的胳膊妨碍住了。底下的人见楼上又没有了动静，以为变了卦，又“掌柜的，掌柜的”一连声喊起来。

三

是北方音。

解放军九江城是在五月。四月间久雨不住，山洪陡下，九江城的内湖内河都泛滥。长江位猛涨。势虽非罕见，但当时临江没有堤防，最闹的西门仍旧路上撑船。地势低洼的九华门一带，更是从窗。凡烟火店铺都开不得业，灶没在面以下，锅都吊起来了。

陆家人自己倒是没有公开发表声明。陆传贤每见余自悦老，还是一师兄，师兄”的连喊不已，鞠躬如也。

陆传贤三年满师后即拜别师傅，离了浔楼，并且果然不久就另起了炉灶，立了门。

“没得话说，我来。”

那一夜，他也没有顾上喊伙计，自己同老婆在店堂里把几张祖传的大八仙桌拼起，上面铺了砖块，再架上两只极大的空油桶当炉。到天亮，竟了十二只面粉袋，每袋面粉净重是五十斤。蒸来的馒堆了一小划。

“怠慢，怠慢。”余自悦好容易把一颗糟糟的伸了阁楼的小窗，一看见来人立在齐腰的里，失声喊起来“唉呀，该死该死。”然后就两只手提着跑到吊楼上来：“快请上来，快请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