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不笑，她扭着脸看着车窗外面，好像没有听见。

这事是常听说的：许多千里就是靠一两次这一类的汇报，被伯乐相中，突然之间平步青云的。副镇长这样，凭良心说，真是用心良苦。他并不晓得自己何以会得罪谢真，很想跟她好关系。

“你们不是惜我，是惜你们自己。”

到镇上以后，她再也没有用过这辆吉普。起先大家都只是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她，每回她要去，照旧把车开到院里等她。每回，她都径自从车边上绕过去。

女人的心又窄，不能容事容人。她在李八碗队的时候，现在的副镇长起先是文书，后来升为办公室主任。谢真对他印象很坏。到镇上写材料从来不跟他搭腔。她在李八碗听说过他那个帮新郎开路的故事。过了若年，人事谙熟，当年的新郎才猛然醒悟自己当初只是了乌，已无从告白。只能时不时在女人上气。

大家于是纷纷提醒镇长注意，不要太辛苦。有一回她坐上自行车了院，人们又让吉普追上去，一直跟到她下自行车，发了脾气：

大家自然就极尴尬。

“这些事你怎么晓得？”

冬以后，镇上几个和业务集中到下面一个村开

副镇长又称是。

“未必吧，也是为了工作方便么。”秘书勇敢地说着，拿了一本文学杂志，上面登着这样一篇小说，说是一个县委机关买了一辆小车，因为代表旧观念的几个领导反对用，结果影响了这个县的现代化。

他竟成了副镇长。谢真竟又与他共事。真是山不转路转。

他称是。

“省委书记前面走过几站，我都打电话问过了。”

“怎么好这样说呢。”副镇长脸上发灰，很委屈“我完全是为了你好么。”

谢真直认他作衣冠禽兽。

谢真把手提到前挡住杂志：“我还想坐在电视机面前喊人事呢。”

“这不是搞省委书记的情报么？”

茶是不沏了，工作方面副镇长还是细心关照她。接到通知，新任省委书记到各地视察，第二天要在镇上小憩，顺便听取汇报。夜里散了会，副镇长请谢真留一下，他为她准备好了一个第二天向省委书记汇报的提纲。其中包括如下内容：省委书记喜提的问题；观察判断的方法和特；起居饮的习惯和好等。

本来她可以作些解释：大多数农还在用耕田，镇下面村与村之间还说不上有什么像样的公路，上县上省有火车，便当得多，也快得多…等等。但是她不，她不说话则已，一说就极刮毒，让人受不住。

“没有这个必要，我不想讨好哪一个。”谢真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谢真依旧是冷冷的，除去公事从不与他闲话。毕竟一大把年纪，他主动来迁就讲真。他们一个办公室。每天他都沏上一杯酽酽茶，放在谢真桌上。谢真却一直到下班，都不揭那碗盖。他并不气馁，二日又重沏上。回数多了，谢真正说：“请不要庸俗。”

怠工！谢真在心里喊，却又作不得声。牙齿错动着想要咬什么东西，却不晓得从何下牙。她总想狠咬一，有一回终于给她捉到机会。

支烟，自己也了一支。烟雾缭绕间，说了一个关于烟的故事：有人问国文豪克·吐温，世界上什么事最容易办，氏一不迟疑地回答说：“戒烟。我已经戒了一千次。”几个烟的于是又笑。

谢真发现她在镇政府很孤单，大家对她都唯唯诺诺，却尽量远离她。她住的宿舍，从来没有别人去。再闹的地方，她一去，那里就像遭了瘟，一个个勾起颈。她单过了很多年，惯了，也晓得自己心理上有了一些扭曲，难于同人亲切，因此初不警觉。然而她又极，很快就明白，别人疏远她，并且这疏远里面有某程度的抗议。她也偶尔听到对她那张原本好看的冷脸，现在有人说是“寡妇脸”假如她要挂电话，不等半天是决挂不通的，除非她自己去话务室。否则不是对方无人接，就是她要的这个电话的线路了故障，她急得脚也没有用。话务员是副镇长本家的侄女，在她面前还有几分腼腆呢。她想要召集一个会，总难召集得拢，总是有半数以上的请病假，请事假，或蹲的有事走不开。即便召集拢了，她说完话，就再没有人声，连咳嗽都有了音量限制，且有了节奏，只是副镇长心提醒大家，议议嘛，争一争嘛，结果是大家更加咬了牙关。至于副镇长自己，他永远只是同意镇长的意见。同意了，哪个去办，怎么办，则又永远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