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让一个苏联女专家看上了,她也就收起了先前一点并不深刻的念头。她后来的生活上却颇不幸,嫁的丈夫在武斗中被打残了,而且是下身。老董的婚姻也没有幸福,因为那位苏联女专家的缘故,他到下乡后才经人介绍胡乱结了婚,妻子是个工人,对他倒是体贴,只是他热不起来。如今旷男怨女碰到一堆,同是天涯沦落人,旧恨新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同小冯、老艾喝酒庆功的当夜,趁他们两个昏然睡去,老董把女同学邀到了自己房里(小丁走后,这房间没有安排别人进来)。却没有想到,女同学一个单位同来的人早已留了心,当夜就把他们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老董因此成了这一次全省“三百例”大会战中最出名的人物之一。事后众人议论纷坛:岂止是“平地也能大搞八字头上一口塘”“三百例”应该加一个新篇章:《省革委招待所也能大搞八字头上一口塘》。竞成为一个经典佳话,流传了很多年。比较起来,这佳话比那“三百例”文章影响更大。
老董本人虽说有了新闻价值,调回报社的希望却彻底破灭。没有跟小丁一样做“反革命”就算是天有眼,他后来被带回小镇隔离审查。
三个可能因“三百例”改变命运的人中,现在只剩下艾老了。
艾老并不以“三百例”的成功自满,相反他嗟叹不已,觉得自己壮志未酬,真正的好作品并没有完全成熟。这好作品就是二十年前给他带来大福大祸的那部歌剧。据说,当时的演出是很成功的,戏到动情处,台上台下口号声雷动。戏写的是,在三面红旗指引下,矿山决定使一口废井复活,青年突击队长因为任务艰巨而临阵动摇。暗藏的阶级敌人兴风作狼,突击受阻。突击队长的爱情濒于破裂。于是矿党委书记出示一件遗物,讲出一段英勇壮烈的故事:先烈为保护祖国宝藏而炸毁矿井。那先烈也就是突击队长的父母。执行任务前,他们把儿子托孤给了他。突击队长因而幡然醒悟,带领队员奋起攻坚,终于打开废井,并从中发现烈士临难前揭露叛徒的遗言,叛徒即是现今暗藏矿山的阶级敌人。于是云开雾散,水落石出,叛徒被抓,废井复活,爱情新生,凯歌高奏。每次演出结束,在座领导都要登台接见合影,报纸、电台记者采访,热闹异常。艾老当时还时常接到多情女子附有玉照的来信。只可惜当时剧本还只是自己手刻的油印本,演出也只是非正式的业余汇演。因为他成了“工商业主”那大作品的前途也随之夭折。所幸的是他一直把剧本传家宝似的珍藏着,终于使这名山事业有传请后世的机会。
老董走后,小冯和艾老还在省革委招待所呆了些日子。那几大坛子酱菜因为开盖走了风,发出一股日益浓郁的酸臭气味。他们就在酸臭气味中满怀激情地千锤百炼他们的“第九个样板戏”那酸臭后来广泛地弥漫了省革委招待所的全楼道,以至引起了严重的抗议。
回县不久,小冯就让县剧团把《红井》搬上了舞台。事先议好了,编剧署名是“工农兵集体创作”因为生活的素材确实是工农兵提供的。剧本写作过程,也听取了许多工农兵的意见。但演出前字幕打出来,却无端多了一个“执笔”而且是小冯一个人的名字。应邀观摩首演的艾老当时一下就在剧场的座位上瘫下去,回去卧床吐了好长日子血。这回卧床吐血,使他明显的“身体不合格”失去了由赤脚老师转正为公办老师的机会——这原是小冯预先许诺过的。
此后他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不久他就到了在编人员应该退休的年纪。好多年后他到处告状,要给耗了自己毕生心血的剧本争著作权。没有得到受理。因为他那个剧本并没有正式发表过,也就没有发生署名纠纷的文字依据。早年上升到地委去分管宣传口领导工作的小冯听说之后,不免感叹:“看不出来,一个人老也老了,还这么犟,这么有进取心。那剧本就算是你一个人写的,又能怎样呢。”这时候的小冯已经不知担任过多少名人著作的“总主编”或“总顾问”多少得奖影视剧的“总策划”或“总监制”那么一个“文革”中的剧本的事,他早已淡忘了。
小冯说得很对,艾老即使争回了著作权,戏也是演不出的。一是当地早没有了剧团;二是即使有,那本子也没人要。
尽管如此,艾老在本镇文化界的影响,却是无人可以取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