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文革”时的一句语录。
三
殷道严的猜疑不是一点根据没有。如今,知道小镇的人不多了,只知道李八碗。而“李八碗”意味的已经不是先前的蔬菜大队,而是农工商联合企业总公司。说“李八碗”也就说的是这个在全国有了名气的乡镇企业。
而真正在这个企业捉绳捉墨的,是殷元中。
殷元中作为殷道严指定的下手,理所当然地主持总公司一切具体事务。尽管他事事都向殷道严请示报告,但殷道严听了,只能大眼瞪细眼,说:要得,你只管去办。并且立即就按下自己的手印,显得是他说了算数就是。这样,在管理上做主的其实就是殷元中。等到各样事情做起来,那些办事得力,又跟随殷元中一起吃苦的人,自然都论功劳、论能力分派到要紧的当口。这些人都眼殷元中,凡事也都死心塌地听他的。他就这样把整个企业像一架车子一样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没有他,别个哪把锁都打不开。时间一长,殷道严实际上只是一块招牌。他成天忙忙碌碌,实际上只是成了一个“老公关”等到殷道严发现自己的权力有些架空,而是殷元中真正当了李八碗的家的时候,事情已经难以改变,要改变也一时无从下手了。
殷元中在这段时间里,把自己的根基扎得很深。他在李八碗重用的,都是李姓人。这跟殷道严用他适成对照。殷道严用他,使李姓人觉得殷道严霸道,私心重;他用李姓人,使李姓人觉得“女婿是半边之于”不把他当外人。
李八碗人有些怪,穷的时候,大家都安心。李芙蓉“节约三把米,打倒帝修反”的那年头,李八碗许多人饿出了水肿。但一旦有人借了米出去,还是极少讨还。如今李八碗的日子是好过多了。一个刚成年的份子进了公司办的厂做工,年收入再少都有几千块。除了几户没有男劳动力的,大都做了新屋。但大家心里却是反而不得熨帖了。
李八碗李姓的人开始后悔当初推了殷道严当书记。“李八碗真就死绝了人?让一个江北人称王称霸。”这念头先前也曾有过,但不如现今这样强烈。先前的李八碗无论怎样是共产党的天下,殷道严有什么做过了份,照样有人治他。如今的李八碗,是殷道严一个人的天下。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只晓得殷道严,再没有了李八碗。
那一年,一家中央新闻单位(准确说是这单位一位借了单位名义的记者)编一套介绍乡镇企业的丛书,说是全国只选了十个企业,别的还没资格入选。书名请领袖级的人物题写,序请各省的党政一把手写,也就是当代中国最高规格的丛书之一。李八碗有幸完列“十景”殷道严让老董专程到省城去请了两位最出名的写家,让他们在将军山庄吃、住了一个月,写出了一本将近三十万字的书稿。书名是《李八碗史话》。稿子写出之后,两位写家要求殷道严及当地的领导班子审阅,确认事实,以证明他们不是胡编乱造。殷道严说,审个鸟,我把人找拢,你们念一遍,大家听了没有意见就行了。两位写家说,也行。
稿子差不多念了一整天。中午和晚上,都吃的是筵席,所有人都喝得酒气冲天。上、下午两个半天里,每次一开念,殷道严就鼾声如雷。其他人也都要不随着殷道严享神仙福,要不谈笑风生。弄得两位写手很尴尬,又不好不念。半下午,好不容易受刑似的硬着头皮念完了,殷道严也随之醒来,睁开眼睛突然提了个胡月兰式的问题:
“你们念了一天,念的是哪个的事?”
“关于殷道严同志的光荣业绩呀。”
两位写家都是书呆子型的人,来了一个月,还不能保证认出在李八碗究竟哪位是殷道严同志。
“不是说写李八碗村史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