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杨

一

老杨是一个老病号，五脏六腑差不多就没有一chu1清shuang的地方。最严重的是胃溃疡和哮chuan。一到冬天，人整个就蜷缩在一只大棉hua桶（他那shen棉袄又大又厚，就像个圆桶）里，只louchu一张蜡黄干枯的、满是老年斑的脸。离规定年限还差两年多，他就打了退休报告。县里的组织bu门考虑到他在“土改”这一帮干bu中资格是最老的，建议他退到二线，到县人大或政协安排工作。他jian决推辞了：既有职务就该zuo事；他一年有半年在住院，担了空名会影响工作的。县里也就同意。他办完退休手续之后，殷dao严又上门来，请他去李八碗农工商联合企业总公司当顾问：说来有几十年的jiao情，又是老庚，去养养病也是好的。老杨很厉害地chuan着气，说：“老殷，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这个人，你也是晓得的。”殷dao严睁圆了yan，说：“就是晓得，我才请你。你看镇上这班脚se，哪个不往李八碗伸手。你到现在，连饭也没有去吃一顿。你是看我不起！”老杨说：“随你怎么想。”就低下tou只顾了chuan。

退下来的老杨竟喜huan上了旧ti诗，常常去找艾老请教旧ti诗的格律章法。后来又有几个退了休的教师参加进来，几个老人商商量量，就办起一个诗社。没有事就凑在一堆咬文嚼字。老杨小时读过几年私塾，古文底子还是有一点的，很快就摸着了门dao。加上zuo了几十年干bu，多少有些见识，不至于陷入冬烘先生式的迂腐。诗写chu来，比其他几位“专家”倒常少了因律害意的束缚。艾老反复yin唱，常是赞不绝口：“清水chu芙蓉，天然去雕饰。”艾老这话是由衷的，也得到诗社众人的认可。大家就向老杨建议，小丁现在在省城文坛算个人wu，何不把诗寄给他，请他推荐到省上的报刊发表。老杨自然是不肯：这样鄙俗的四言八旬，自己拿来消遣也就罢了，拿到省上去现世？

不过，这建议倒使老杨想起了小丁。

小丁到省上去了很多年。开始几年，他常有信来，后来就渐渐稀少。但过年总还记得寄张贺卡之类。老杨晓得，他还是敬重自己的。时常在报上看到他chu省开会、chu国访问的消息，老杨心里很熨帖，但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忧虑：小丁在写了那个成名作之后，再没有看到什么有影响的作品chu来。倘真是这么快就江郎才尽，实在有些可惜。想想，便连夜给小丁写了封信，说了许多为他高兴的鼓励的话，又很han蓄地暗示，他该常到乡镇走走；过了许多年，再回tou看看先前熟悉的地方，gan慨会shen一些的。古人说的沧海桑田，大约就是这意思了。

小丁接到信的日子，正好同省城文化界的几个朋友议论，觉得在城里呆得有些腻了，想寻一chu1偏僻乡村找一点回归自然的gan觉，叫作寻找“jing1神家园”在城里zuo了这么多年日见破落的“jing1神贵族”反倒觉得失了家园。传看了老杨的信，几个人雀跃起来，说：正好，去访一访大作家的故居。

二

经上级有关bu门批准，小镇现在真的被命名为“将军镇”了。虽然没有举行什么形式的命名庆典，但小镇人脸上都很有光。到镇外去，被问起是何方人氏，都高声大气的回答说是“将军镇人”连李八碗人也是这样。似乎自己便是那镇上的将军，那镇子是因了自己的存在而改了名称的。推究起来，当然首先是那位已故将军给小镇留下的殊荣，恐怕也不能排除小丁的小说造成的影响。地因人名，人因文名，也是向来都有的事实。

几个同来的省城文化人都说，要an小丁的小说来追寻当年的小镇。

十几年之后业已名为将军镇的小镇，早已面目全非。镇上先前排列着古旧雕楼的老街早已拆了个jing1光，代之而起的是用劣质水泥和等外级瓷砖敷就的店铺门面。镇外的小河早已干涸，据说是因为李八碗办的企业chou多了地下水的缘故。那座被地委的冯bu长题为飞虹卧波”的极cu蛮的水泥大桥也便因此显得虚张声势。没有河了，沿河两边却修了ma路，让卖禽dan鱼rou、蔬菜小吃、衣帽鞋袜、日用百货的各类摊贩拥sai得水xie不通。从河两边的ma路往河dao里倾注的各zhong污水把河dao染chu一缕缕散发chu恶臭的青绿。窄窄的镇街仍像先前那样嘈杂，只是那嘈杂里有了许多现代化的声响。先前的猪圈，改装成了电子游戏机房。沿街隔几步就有一张台球桌。打台球的年轻人没有几个不是蓬tou垢面，拖鞋趿袜。台球桌子下面有行子在拉屎，有狗在吃屎。几个省级文化人就叹息：中国人xi收外国文化的胃口真是了不得，再高雅的内容都能用最鄙俗的方式消化掉。

小丁在街口看到了剃tou佬。他显得有几分消沉。他的两只耳朵已经完全聋了，这给他对新闻的接受造成了致命的障碍。他现在唯一能够喋喋不休地告诉别人的，只是关于那间剃tou铺的新闻。那间剃tou铺子已经由一个外省来的后生承包，改叫了mei发厅，装修得huahua绿绿，比先前黑漆麻答的样子是好看多了。只是不会剃tou。剃tou佬先前学徒，剃tou的第一刀从哪里开刀，也是有讲究的，不能随便搬过脑袋就剃。而是gen据不同人的shen份，确定开刀的位置。规矩是“僧前，dao后，宿半边”俗人剃tou，都是从“百会”左边剃起。给chu家人剃tou，第一刀必须开天门。倘给婴儿剃胎发，还要念“瑞起蔼门机，吾师诵福喜；婴孩今削发，宅舍现光华”之类的祝词。现如今哪有这些讲究。那个外省后生带了几个外地妹子来，那些妹子连推剪都不会用，只会用把长剪刀把发脚剪齐，再用牙刷大的mao刷给tou发上油。这叫“mei发”“mei容”的主要手脚就是anmo。anmo要上楼。“我们先前叫‘掐xue’，人家现在叫‘anmo’。天晓得他们在楼上摸什么。”剃tou佬斜了yan睛鼻子，指指窗帘jin闭的“mei容mei发厅”二楼。他的目的是想让人嫌恶那地方，却反而惹起了好奇的蠢动，等于zuo了那个mei容mei发厅的义务宣传员。

老裁feng已经死了。说是给女儿气死的。女儿是独生女，没有考上高中，跟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同学到广东去打了几年工，赚了钱又学了时装剪裁的技术，回来就接了老子的手业。老裁feng原是为此高兴的，却没有想到女儿从城里搬了一大堆一shen上下溜溜光的光pigu女人模特到镇上来，让她们站满了那间本来就很挤的门面，成了镇街上的一dao亮丽的风景。老裁feng当时就背了气，醒转来又浑shen筛糠似的luan抖，却说不chu话。就去推那些模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