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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楚(2/5)

没人理我,我便上小说。小说里的人可不你是不是右派,你自言自语地奚落这些人全没关系。那时的小说大多写好人好事,现在看就很浅薄了,可当时看还振奋人心。一天晚自习,我看小说了迷,完全忘记自己是右派了。支书记来了,他有事要对同学们传达,就忽然吼一嗓:"右派分去!"听他一吼,我才清醒自已是谁。我们几个右派学生赶退教室,叽哩咕噜的,那份狼狈,那份慌张,那对人的伤害…说到对人的伤害,这是现在的认识。当时并不觉得,好像自己天经地义就是右派,就是人下人,三等公民,慌慌张张教室时,就像自己撵自己一样。

什么是忍呢?忍字是心字上边一把刀。刀你心上还不吭声,就是忍。善呢?祖辈说善是人的天

灵魂占满。它就是:忍和善。

那时我十几岁,跑到镇上去玩。空场上搭个大戏台,像要唱戏。下边卖炸豆腐的、串糖葫芦的、烤山芋的啥都有。后来机关单位成群结队地来,闹个拉歌,这边唱段《团结就是力量》,那边就唱段《嘿啦啦啦》。镇长一上台,气氛就变了。他小毡帽,穿小棉袍,讲话像喊,一句一弯腰。我忽然瞧见一边空地上埋着孤零零五木桩,旁边的告我说,这是预备枪毙人时绑人用的。我上想到农村传的一本书——《玉历宝钞》上边画的小鬼绑人的木桩,把人绑上,再把来割掉——我心里就特别恐怖。

我不想说当右派这二十多年的苦。扛大麻袋,苦工,挨揍,不算什么。神折磨远比折磨难受得多。比如说,我在校三年没有玩笑。没玩笑的生活是什么滋味,你尝过吗?人特别需要玩笑,没有玩笑,人的关系都不好。在堂大家排队买饭时,说说笑笑,科打浑,你奚落奚落我,我奚落奚落你,多好!可是人家一看你右派,脸上的肌沉下来。有时我特别想奚落奚落别人,也特别想有别人奚落奚落我,但不行。没人敢这么对我,我也更不敢这么对人家。不被人奚落,反而是一个人失去自己权利,包括自尊心和尊严的表现,你能会到吗?你说这痛苦有多

我被打成右派的事,更难说清楚。这原因太简单,甚至太无聊。那时我上大学一年级。鸣放时,同学们揭发说有个工友人特别好,但后勤主任霸,丢了东西说他偷的,一天这工友不见了,原来自杀了。学生闹着要给这工友开追悼会。我首先表示同意,一个好人被死,为他伸冤呗!其实我本不认识这工友,他是我学前一年自杀的,这是我的一,或是一见义勇为吧!但党小组不同意,意见发生分歧。没过些天《人民日报》上发表一篇《工人阶级说话了!》,开始反右。就为这事,把我成个右派。对,就这么简单,无聊。可是它成了我几十年家破人亡的祸、祸源。

后来我发现:忍宇很顽固,直到今天我也扔不掉它。善,很弱,有了变化,相反的东西从我上冒来了。我清楚地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我们这些右派学生之间,开始得还好,同命相怜吧!但人们总伤害这些人,渐渐我们互相也不尊重了,甚至对自己也放松了。学习对对付付,穿邋邋遢遢,说话骂骂咧咧,都不在乎。我们打扫厕所,人家来拉完完扬长而去,你就得给人家,还拿自己当

后来反胡风时,一搞大批判,我真恨胡风;听说胡风被抓起来,我又有同情他。每次运动都这样,只要大批判,恨劲就来,都是真情绪;只要一斗人,又同情,总这么反反复复,你说这是咋回事,我说不很清楚。

不会儿,大车把罪犯运来。五大绑,后背着令箭形状的大签,上用墨笔写上名字,再用红笔儿;也许是画条杠或打个十叉,看不清楚,只觉得血红血红的一块,一次到红恐怖,后来文革搞红海洋叫我心里打激灵,那觉就是从这时候埋下的。当把这些罪犯拉下车时,个个大白脸,眉奇的黑,大概叫白脸比的。顿时吓得满场小孩跑,喊爹叫妈。也许这些犯人罪恶累累,该枪毙。可是我同情这些人,大概于小孩的善。尤其一个上台控诉的小伙解下得他们个个满脸鲜血时,我更觉得他们可怜。但随着这小伙一下下,全场响起一声声喊打,声音愈来愈大,愈齐,愈鼓动人心。拳一齐向前挥,一齐向前倾,上千人都一个姿势。我不知不觉也跟着挥拳喊打,打!打!打!喊着喊着,真情绪来了,仇恨来了。一时血沸腾,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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