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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录
1966年19岁女B市某歌舞团演员
我爸爸被打成右派时我十三岁——我给他写了一封居然没有称呼的狠baba的信——他在北大荒用放大镜在画报的剧照上寻找我——六一年爸爸饿死——他的遗言像一条鞭子——每次谢幕都是给爸爸鞠躬——他肯定听见我的忏悔了
哎,作家,我问你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不能重活一次?这是谁定的?人如果真的能重新活上一遍,准能活得没有失误,活得聪明而真实,活得不留下任何遗憾,但为什么偏偏你只能活一次悔恨重重,无从弥补,愈活愈沉重,最后不是死了叫人埋进黄土,而是沉重的心把自己压到土里边去。我多想重活呀,哎,这是不是唯心主义者的自寻烦恼。不,不!如果你欠活人的债,可以想办法去偿还,但如果你欠的是一个死人的呢?那就注定无法挽回,一辈子带着愧疚,如同手里攥一笔无chu1偿还的债,背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一天天走下去。你作家的天职不是抚wei人心tou的创痛吗?你说人碰上这zhong苦恼该怎么解脱?嘿,作家也没辙了吧。有人说,因为人生是一次xing的,所以注定人是悲剧xing的,你说对吗?既然悲剧是天定的,命定的,那只有认了;认了就是忍了,忍到死去那天思恩怨怨全都了结,是吧…我是不是开tou就把话说糊涂了,东一榔tou西一斧子,存心叫您摸不着tou脑,自然不是!我也不知dao现在心里边为什么又luan起来,其实早在八宝山那次我就平静多了。八宝山那次?对,那是给我可怜的se爸开追悼会。
我爸爸被打成右派时我十三岁。正在舞蹈学校上培训班。这培训班是国家一liu的,目标是培养舞蹈尖子。我有舞蹈天赋,是。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对爸爸能有多少理解?我哪里知dao他在抗日期间,曾在党领导的一支抗日演剧队——桂林新中国剧社工作,积极宣传抗日,更不知dao湘桂大撤退后,爸爸他们千辛万苦,转移到昆明,常常半饥半饱站在舞台上为了唤醒民众,保家卫国…在我的记忆里,我整天在叔叔阿姨们的怀里,被lun换地抱来抱去,他们教我唱歌。我像只惹人疼爱的小猫儿。爸爸呢,他是最好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我说他好,就凭着所有人看爸爸时的yan神——信赖、喜爱、尊敬,这是一zhong直觉;我说他最爱我,也是凭着他看我时的yan神——疼爱、鼓励、信赖,时时还闪chu令人兴奋的爱的激情。这也是一zhong直觉。直觉是孩子判断世界的唯一方式,往往最准。
你想想看,如果别人说我爸爸是坏dan,我会怎么反应?当然会jian决反对,可是很快又完全相信了。为什么?因为我那时太简单、太纯洁、太天真了。我十三岁呀,老师们认为我还要小得多。我们在院子里上课学习戏剧的"起霸"和"趟ma功",tui绷不直,老师气得把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挥舞,吓唬我。我呢,反而把鞭子chou落的海棠偷偷放进嘴里。因为我天真可爱,又有很好的tiao舞天资,培训班把我当zuo宝贝和尖子。还常叫我去参加国家的一些重大外事活动,向外国首脑献hua。记得一九五九年mao主席击中山公园游玩,那次选了我和一个男孩子去给mao主席献hua。mao主席接过hua,还和我拉手。我曾在日记上写dao:"今天我给mao主席献了hua,一直拉着他白白胖胖的手,我真高兴。"这拿俗话说:对我的政治待遇是很高的。
可是忽然一天——这天正要派我去给来访的金日成主席献hua,我已经打扮好,后脑勺儿上扎一个玫瑰红带白点的丝带蝴蝶结,老师们都夸我漂亮,我兴奋极了——我的班主任老师忽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沉着脸对我说:"你今天不要去了,你家chu事了。"
"什么事。"我问,真是晴天霹雳。我对他下面的更没有半点准备。
班主任老师问我:"你知dao右派是什么吗?反革命,敌人,坏dan,你爸爸被划定右派了。"
"我爸爸是最好最好的人,老师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说,浑shen直打哆嗦,声音也打颤。
他对我倒ting有耐心,一字一句地说:"老师是最爱你的。你应该听老师的话,你爸爸原先不错,可是他现在变了,在单位里反对革命,他zuo的事是不会对你说的。为什么?因为你是好孩子,他怕你知dao后就要反对他,你在电影里不是也看过反革命吗!他们有的人开始是革命者,后来成了叛徒,大坏dan。懂吗?对,你懂了。老师也不愿意你爸爸变,但他变了,你就要和他划清界限。"
我liu着yan泪,信了,就这么简单,从此就和爸爸一刀两断。自他打成右派,直到他死,我再没见他。
如果是现在,我才不信这tao呢!
但那是五十年代,中国人都是一个直yan儿的时代。许多大人都信,为了和当右派的丈夫或老婆划清界限而离婚,何况我一个人事不知的孩子。我曾一次又一次使劲反省自己,是不是害怕牵连,怕失chong,才昧着良心和爸爸一刀两断,应该说,开tou是绝没有的。
当时我在这件事情上纯洁得白bi无瑕。有一次我梦见爸爸穿着敌军服装,追我,还开枪打我,这就是那时我对爸爸的gan觉。
我给爸爸写了一封信,居然连称呼也没写,我以称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