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都说静海县西南那边，地里不是土，全是火药面子。把那干结在地pi上白huahua的火硝刮下来，掺上硫磺木炭，就是炸弹。再加上盐碱，土里的火xing太大、太qiang、太壮，庄稼不生，野草长不到三寸就枯死；逢到大旱时节，烈日暴晒，大开洼地无缘无故自个儿会冒起黑烟来…可有一zhongguan木状丛生的碱蓬，俗称红柳，却成片成片ying活下来，有时候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全死了，死时变得通红通红，像一团团热辣辣的火苗。在夕照里望去，静静的，亮亮的，好像地里的火药全都狂烧起来。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火药吃火药，自来不少村子，家家huhu都是制造鞭炮烟hua的小作坊，屋里院里总放着一点就炸的火药盆子，一不留神就屋ding上天、血rou横飞；土匪、游勇、杂牌军常窜到这里来，不抢粮食，专抢火药，弄不对劲儿就药炸人亡。那么此地人的xing子又是怎样？是急是缓是韧是烈？拿人们常用的话说便是：点着一gen药信子瞧瞧。

niu宝，人称“卖缸鱼的niu宝"，今年二十三，陈官屯人：他祖宗神dao，名字起得像算命一般准，niu宝二字就是他的一切。先说niu，他浑shenniu一般壮实的rou，一双总睁得圆圆、似乎眨也不眨的niuyan，还有guniu劲，niu脾气，tou上没角却好dingniu，she2tou比niushe2还ying，不会巧说话；再说宝，他天生一双宝手，虽长得短cu厚ying，手掌像rou饼子，却从杨柳青外婆家学来一手好画，专画大年贴在水缸上求福求贵的缸鱼：一条fei鲤扬tou摆尾，pei上莲蓬荷hua，连年有余呀！那红鱼绿水，金莲粉荷，一看照yan，图样chu得富态，版线刻得活泛，颜se上得亮堂，画缸鱼的人多的是，可这喜庆兴旺的劲儿谁也学不来。年年腊月大集上，不少人专等着“卖缸鱼"的niu宝来。一lou面，全chu手，腊月里攒的钱，够一年四季零hua，真像是手里nie个宝，想什么变什么。

腊月十四这天，静海县城的大集已经很有些年味了。niu宝肩扛三百张缸鱼到集上，找一块人liu往返的地界儿，站不多时候，卖个干净，别无它事，便轻轻shuangshuang去往ding西边的炮市看热闹。

这里的炮市，天下少有。原本是条河，年年秋后河水干涸，三九天河泥冻ying，这河床便成了卖鞭炮的集市。niu宝最爱看这阵势，远近各村赶来一车车鞭炮，都停在两岸河堤上，车上鞭炮用大红棉被蒙盖严实，怕引上火；牲口的yan睛一律使红布遮住，耳朵使红布堵上，怕给炮声吓惊。为什么使红se的布？造鞭炮的都是铤而走险，灾祸四伏，据说红se避邪。人们拿着自家制造的鞭炮，走下堤坡，到河床上去双，相互争qiang斗胜，哪家的鞭炮chu众，自然招引很多人来tou：魑一截子差不多二里长的河床里，nong1烟裹yan，烟硝呛鼻，连天炮响震得耳朵生疼。这gu子火爆凶猛的劲儿，叫niu宝看得快活，不觉下了堤坡，但还没到鞭炮阵的中央，满脑袋就全是鞭炮屑儿了。

把事情挑chutou来的是这女人。这女人一下子tiao进niu宝的yan睛里。怎么能说是这女人tiao进他yan里？她还离着远呢！可世上好看的女子，都不是你瞧见的，而是她自己招灾惹事活灵灵tiao到你yan里来的。她ding大二十chutou，tou上扎块大红布tou巾，两鬓各耷拉下一片黑发，像是乌鸦的翅膀，把她那张有红有白鲜活透亮的小鼓脸儿夹在当中。她人在那么远，niu宝怎么能看得这般清楚？魂儿给勾了去呗！渐会儿，才看明白，北边堤坡一棵歪脖老柳树下，停着一辆驴车，她坐在蒙着大红棉被满满一车鞭炮上。倚车站着两个小子，一个大，一个小，各执一gen放鞭用的长竹竿子，这两个小子什么模样，niu宝满没瞧见。

他像驾了云，双脚由得也由不得自己，幻幻糊糊一步步朝那女人走去。看这女人像看hua，愈近愈好看，那眉yan五官，画也画不chu这般mei，而且清清楚楚，白chu1雪白，黑chu1乌黑，红chu1鲜红，像羊chang子汤那样又鲜又冲…忽然，一gen竹竿横在他shen前，niu宝怔住才看清，原来就是站在那女人车前的小子，年龄较大的一个，估摸十八九岁，圆tou圆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