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天之內在全世界發生的事,到底也沒有多大意思。
中國文人向來是不辨菽麥的,民國以來忽然見到了女人的世面,就寫成了鴦鴛蝴蝶派的作品,有詩有小說,才子配佳人。后來又忽然見到了政治動亂的場面,就寫成了普樂文學,也是有詩有小說,英雄配無產階級。沒有煙士披里純的是“知道了”文學,加上煙士披里純的也仍然是“知道了”文學加煙士披里純。前者是茅盾的“子夜”一類的作品,后者是巴金的“家”一類的作品。
茅盾的“子夜”久而久之沒有人看了,雖是革命文學批評家也說不出其所以然。巴金的作品還有人看,也猶之乎張恨水的作品還有人看。那點子煙士披里純倘使加在江湖奇俠傳上,也一定還有人看的,不過如此。
讀了文學集刊一二期廢名論新詩的文章,講詩的解放與人性的自由,實在很好。那讀了武者小路實篤論八大山人的畫的文章,那意境也是相通的。可是一想起廢名近來悟禪不免有點感慨。
(六)
在我所知道的人當中,起先都有過生之綺麗,后來一個個走到了禪悅的境界的,除李叔同之外便是廢名。廢名打仗時回到湖北鄉下,起先還問在北平的朋友設法寄沙士比亞的劇本給他,后來卻聽說他悟禪了。比這更早,當他還在北平的時候,就已漸漸接近此道。一次他表現給周作人先生看,他恰如在一種睡眠狀態,但又清醒的,他的肢體本能地動作著,有如舞蹈,周身的感覺如同魚在水中游泳,得大解脫,有大喜悅。周先生看了還是懷疑,這使廢名很惆悵。
周先生的懷疑確是冤曲他的。一個人把所有的念頭都熄掉,肢體平時受意志的約束慣了,此刻忽然得了解脫,自動的遊戲起來。這本來是可能的。聽仲雲說我鄉也有這麼一個人,快要修成正果的,會打一種拳,叫做“仙拳”,是讓肢體自動舞蹈的。
不過這裏邊我以為並沒什麼奧妙。肢體的自動舞蹈只是清醒的夢遊。如同海水,沒有風狼的時候,不受任何驅使,也有一種宕漾,因為它是活的。所以清醒的夢遊還是限于它是人身,並且是基于平時動作的游離。這游離是平時動作的帶點反叛性的自由,但不是佛經說的解脫。佛經說的解脫是等于斷線紙鳶,到頭要墜落的。廢名便是欠考究到這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