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從天津坐船到上海,纔第一次看到了海。見了現實的海,要想把它來適合詩與文裏所描寫的海,忽然覺得現實的海並不好,心裏很懊喪。
(五)
它新奇,往往拿它文學的題材,這樣就容易失敗。他們不知
從一般人日常生活的角度去描寫政治,而從政治的角度去描寫政治,變成政治的偵探小說一類。好的文學家是革命的,但不是更廣大的。一個文學家處理政治的題材,應當像處理戀愛的題材一樣,要考察要說明的是人
的抑制與解放,
染于小事
小動作,亦即人們日常生活的全面的情調。
從前大臣們上奏章,皇上看了通常就一批:“知了。欽此!”現在皇上是沒有了,卻有許多人還是以“知
了”來滿足自已。他們看一篇文章,或一幅畫,首先問這是什麼派,知
了是什麼派的作品之后,就即刻滿意,因為他們已經“知
了”,他們無論到什麼地方,總是各處都踏勘到了,把所有的名目細細的問,一一都記住了。他們非常之注意嚮導人的說明,尊嚴一點的逐件參觀,風雅一點的逐件欣賞。
就是革命,要的也是剛健,不是暴。北平離政治動亂的中心較遠,較有考察政治動亂的從容,將來倘有描寫一時代的生活氣氛的文學作品,我想在北平比較在上海還更容易產生。就現狀而論,北平方面的文學雖像是消極的,但也不是罵它一聲“落伍”就能說明的。它的基地到底還是比上海方面的好,這不僅是說文學遺產,也是說的文學的前途。
兩次都是拖兒帶女,不但世俗,而且狼狽,沒有詩意,因此對海也不再苛刻。有時只是偶然從舶舷旁邊走過,或者從房艙的窗裏望了一
,那海就像要潑了進來,打翻一切,不去想它,也知
是人在海上。海不是供人欣賞的。
必須把政治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裏濾過,纔可以寫成文學的作品。在政治動亂的中心地點不會產生好的文學作品。好的文學作品是產生在離政治動亂的中心地遠一點的地方。政治動亂最xdx
的時候不會有好的文學作品,好的文學作品倒是產生在政治動亂的
xdx
之前或之后的。因為作者要有阻嚼題材的餘裕。
北伐以來,上海方面文學作品的暴,便是因為離政治太近。也有獎勵這種
暴,以為是革命文學的新的氣質應當如此,可是革命文學必須是文學的,文學不容許
暴。
十年前有過一個時期,史大林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作家到礦山,工廠集體農場去,當場筆寫成報告文學。這報告文學其實就是“知
了”文學。后來還想擴大範圍,寫“世界一日”中國也有人打算照樣
,不過后來似乎都沒有下文,大概是因為“知
上海方面的作者因為與政治關係太直接的緣故,往往把政治描寫得太誇張,而忽略了人生。這樣一種誇張法,倘用來描寫戀愛,是才佳人的鴛鴦蝴蝶派文學,用來描寫政治,則成了騎士式革命家的報告文學。作品的
淺,便不止是技術的問題了。
(四)
再后來又渡過幾次海。一次是上海打仗逃離到香港,隨后又從香港回上海。
小時候因為一直住在鄉下,聽人說起海。例如“飄洋過海”“海白洋洋,忘記爹娘”,就有一種大的喜悅。有個堂寄在上海生意的,一次他回來,我問他
:“上海有海嗎?”他說“有。”“海望得見嗎?”“望得見。”我很興奮,可是他不再說下去了,我也不知
怎樣再發問。
大起來讀到描寫海的詩與文。懂得的增多了,可是海似乎小了下去了。增多的對于海的情是些詰屈的,瑣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