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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鹿橋的「人子」(2/5)

馬駒踏殺天下人

日月長新長生

那被選中為神妻的姑娘,與伴她幫她打扮的人都是這樣的虔謹,喜悅,直至被送到山頭,被綵綢把手足縛在一塊大石土,等到那恐龍似的大爬蟲來撲在她上把她喫了,她一直還是這樣的虔謹喜悅。這裏不禁歎鹿橋的筆力,只有他才能寫得這樣好。

緬想崇神天皇當年,我可以懂得陪葬的臣下與宮人們的殉死不一定是悲慘,他們激天皇,乃是激人世的真實。也許此意只可以與鹿橋共話;但是鹿橋就有本事憑空創“靈妻”,而我只能說說史上的實事。日本是近世尚有日俄戰爭的名將乃木希典殉死明治天皇崩御的事。

第五篇“靈妻”,寫野蠻落選女嫁與神的故事,那應當是殘酷的,然而讀了只覺被一個莊嚴的東西所打動,令人正襟端坐起來思省。

幸好后面“渾沌”一篇中有“重逢”的一節,補寫這“王一人騎馬獨自歸來。他走遍了天下,才知他心上一直戀愛著的是這智者的孫女。”她不是已變了老婦人,而是今年正十七歲。這樣讀者就頓時睛明亮起來,有現實的平正可喜。很當然的事,卻能不俗化。簡單的幾筆,可是便人可以想了又想。我的學生說:“因為有了后面的一篇,前宮堡的本文乃成了像夢裏的一樣,很好玩了。”

史上的,凡野蠻與無知,乃至殘酷的形式都可以成為過去,惟有那虔謹喜悅留下來,永遠是文明的真髓。為忠君愛國,為親為友,不辭捨,臨死亦還是有著這虔謹與喜悅的馨香。

稱為聖天,當然是最人格者。然在黃老,則以為善惡是可辨而不可辨,有點與婆羅門或佛教的相似,但是黃老以為天有時不作分別,善人惡人都殺的。但是鹿橋不能承認這個。去年在日本同遊京都嵯峨野時,鹿橋說起我的“今生今世”裏有一處說一個“殺”字,他:“這我是怎麼亦說不的。”但我想那老法師若不是婆羅門而是黃老,最后的那一課他會教太一劍劈下去,如果劈得無誤是天幸,而如果錯劈了善,那也是天意。而只要有這天意的自覺,這就是活人劍,過亞歷山大大帝他們征戰的劍了。

這則故事寫的寓言怪奇而使人不覺其怪,只覺是平常,亦不覺其是寓言,而只覺是素樸的事實,這是非凡的

禮運篇裏說的至治之世與莊所說的頗為相近,但禮運畢竟是儒家的,不是黃老的。黃老是宁有其像基督說的一面“我來不是使你們和平,乃是要你們動刀兵。”我有一首詩:

田禾收淨秋陽謐



第六篇“豹”,是講一隻跑得頂快的小豹,和還有別的幾隻豹的事。

禪語不仁詩語險

這詩的第一句,日本的文人保田與重郎先生讀了就表示反,鹿橋想必也讀了不能接受。可是世界的數學者岡潔看了這首詩卻回味尋思:“是禪語不仁詩語險,這纔日月長新長生的呢。”

人世飄緲長有淚

夢裏神山是真實

第八篇“貌”,分為兩則故事。第一則講一個少女在月光下充滿夢幻似的熱情與理想。然后月光在她睡著的時候,把這少女的熱情與理想像從她上脫膚一般,亦像一件脫下的衣裳似的把來帶走了,于是她就成為平凡的姑娘,結婚了為平凡的婦人,生有嬰孩。現在窗前的月亮前又是那嬰兒的夢幻似的光輝,照進來浸透了嬰孩在嬉戲中把光輝也抹在母親的臉上。

“宮堡”這篇的好處還是在前半,寫眾人都趕來建築宮堡的那幾段,眾人都是那樣好意的彼此無猜嫌的,給了讀者一個童話的世界。后半寫王鎖了這宮堡,只留一老人與其幼小的一孫女看守,他自己則去到外面的天下世界為尋覓誰可以他的新娘,到了老年單歸來與留守的昔年的小女孩──今日的老婦人,一同開了歲久生銹的鎖,那鑰匙都斷了,又走回來,兩人攜手走進一小木屋裏去了。一種荒愁陰鬱之,使人讀完后解不開。可是寫得異樣的莊嚴幻,而這裏正有著文章跌藝術的陷阱的危險。

日本古帝有崇神天皇,陵在大和地方,我有參詣崇神陵望三輪山詩:





那和平有點像禮記禮運篇說的:至治之世,鳳凰麒麟遊于郊陬。而也許還有國人的最好的一面,那幼稚的單純在內,但不是歐洲人的。然而小豹的世界惟是鹿橋的,才能有這樣的好玩。



那小豹有平民的。他與別的豹處得很好,一概沒有驕傲與妒忌等不愉快的事情。這是鹿橋的作品的特,不染人與人之間的辛酸苦楚與暴戾。小豹更是故事亦沒有似的,不過是跑跑好玩。后面“渾沌”篇的“天女”一節裏寫一位天女從散途中帶來匹可笑的小豹,豎直著尾,尾尖上著一個大白絨球,眾天女們不散的時候就都同小豹玩耍。鹿橋文學裏的便是像這樣的,有著天上的與地上的和平。

蛾眉一笑國便傾

古帝陵前悵今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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