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和人声更多了。丙崽娘也提了个篮来，想看看怎么分。听人家说，不阵的没有吃，正呀着嘴生气。一瞥见丙崽这血污污的样，更把脸盘气大了。“你要死！要死啊！”她上前揪住小老的嘴，揪得直往下扯，黑珠转都转不过来，似乎还望着祠堂那边。

“你要吃。”有人叫他。

“德龙家的，过来！”

女人们还是哭各怪腔调。

一位老人，对他伸寸多长的指甲，响亮地咳了一声，激动地教诲：“同仇敌忾，生死相托，既是寨的儿孙，岂有不吃之理？”

这就不知是什么意思了。

“碗拿过来。”

火光越烧越亮。人圈中央，临时砌了个的锅台，架着一大铁锅。锅太，看不见，只听见里面沸腾着，有咕咕嘟嘟的声音，腾腾气，冲得屋梁上的蝙蝠四窜。大人们都知，那里煮了一猪，还有兔家的一尸，都切成一块块，混成一锅。由一个汉走上重的梯架，抄起长过扁担的大竹钎，往看不见的锅里去戳，戳到什么就是什么，再分发给男女老幼。人人都无须知吃的是什么，都得吃。不吃的话，就会有人把你架到铁锅前跪下，用竹钎戳你的嘴。

娃崽们望着他的脸，拍手笑起来。他不知人们笑什么，也笑起来。

她把丙崽象提小狗一样提回家，当然少不了又是一顿好打。“死到个面去么事？么事！要打冤了，你上得阵？”

“吃！”掌竹钎的那位，冲着他把碗递过去。于是，屋上有了一个无比大的手影。

“打冤总是要死人的，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早死早投胎，说不定投个富贵人家，还了。”

叫到丙崽娘的名字了。她哭得泪糊糊的，还在连连拍膝。

丙崽咬着开的背带，很不耐烦地被推到前面。他抓起一块什么肺，放到中嚼了嚼，大概觉得味不好，翻了个白，忧心忡忡的朝母亲怀里跑去了。

“你要吃！”很多人叫他。

儿骂亲娘，似乎是很好笑的事。于是有些后生拍手，酒气：“丙崽，咒得好！”“丙崽，再咒！”“再咒！”…气得丙崽娘绷一脸横，半天都不正望人。

“吾不要哇…”

劈柴和松膏烧得叭叭作响，灶的火气一狼狼袭来，把前排人的都烤了，不由自主往后挪。油浸浸的长竹钎，映着火，亮亮的。不时带一来，也很亮，象零零星星落下一些火珠，落暗。一个赤着上的大汉站起来，发疯般地大叫一声：“怕死的倚开！老一个人…”又被几双手拉扯下去了，每块白布下面都有一双睛，每双睛里都有火光在动。你最好不要看四和屋，不然你会发现那些比真人扩大了几倍及至十几倍的人影，一下被拉长了，一下又压瘪了，忽大忽小，廓随时扭曲成各形状。

“丙崽，你吃。”

“X吗吗。”

“又要老洗，又要老洗，你这个命鬼，要磨死我啊！”“X吗吗。”

。蹲下去了，有些手。到衣上，倒很好看。不一会，满满脸就全是血。大概血到嘴里有些腥，小老翻了个白。

夜里，松明闪闪烁烁，男女老幼，全都缠白布，聚集在祠堂门内外，一看去，密密的白，起起伏伏，飘移游动。女人们互相扶着，靠着，抱着，哭得捶顿足，天昏地暗，泪了袖和肩。丙崽娘也陪着把圈哭红了，显得纯真了，有一张娃娃脸，不时用袖去拭。她坐在二满家的媳妇旁边，缩缩鼻，捉住对方的手，用外乡音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去也就去了。你要往开想。你还有后，吾呢，那死鬼不知是死是活，一个丙崽也作不得个正人用的，啊？”

大概想到了什么伤心，丙崽娘拍着双膝，也大哭起来。白布条在前上去，又下来。“吾那娘老哎，你的好事呀！你疼大，疼二，疼三，就是不疼吾呀！你的好事呀，桶脚盆都没有哇…”

丙崽在椅上睡了一觉。听见外面远远有锣声，接着是角号，接着就平静了。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有嘈杂的脚步声，叫喊声，铁碰撞的声音，然后又有女人的嚎哭…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把丙崽一索捆在椅上，自己拿起三香，掩门到祠堂里去了。

她说得确实诚恳，但女人们还是哭。

“吃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