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我一直有着那种从学校里带回坏成绩单,操行分数总是两分甚至三分的感觉。我已经不知道拿我自己怎么办好,我肚子老疼,恐惧感在搅拌着我的肠子,我有的不是胃而是啤酒泡;就像泥瓦匠的水平仪。我求你宽恕我。不过那追在你后面的小子不会是沃拉吉米尔吧?”我丈夫在说着酒话,我和衣仰面躺在床上。我怜悯我自己,也许只为找个住处而嫁了人,也为保住我那倒霉的职业。
有多少男人向我求过婚,而且好些年来都这样。他们有别墅,人也不错,可是我那时已经有伊尔卡,我那位爵士乐吉他手。我曾经爱过他,实际上到如今我还爱他。只要在收音机里或别的什么地方听到他演奏吉他,顿时我就仿佛看见他穿着晚礼服同他的乐队在哪个娱乐场所演出。伊尔卡还会弹钢琴,水平已到有时不弹吉他而为观众演奏钢琴的程度。这期间尽管他也去找别的女人,但他总还是有一副好胃口,能好好吃饭。怪我爱嫉妒,因为我有时在家里要等好久好久才能等到他从他那些女追星族那儿回来。关键是伊尔卡从来不喝这么多酒。他总知道,什么时候该喝点儿咖啡,跟意大利人一样。这些意大利人虽然也喝酒,可他们要是跟我丈夫那样喝得醉醺醺的,那他们就会感到羞耻,因为伊尔卡同所有意大利人一样羞于把自己灌醉。
我这么仰面躺着,我丈夫捶着胸口继续向我求情说:“好了,小姑娘,请原谅我把这房子当成了酗酒者收容所。如今当我坠到了底层,我即使为自己朗读精神病医院的健康守则,它就像我的家庭教师,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明天只要我觉得难受了,便又来上一杯,免得我的手发抖。我只要喝上第二杯,便又成了世界冠军,为生活而自我开心。小姑娘我的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是那永恒的小小片断寸他双手捶打着胸脯,嘴里呼出那股难闻的啤酒味儿,嘴边二圈黄色,活像那酒鬼汉嘉,那人很令人讨厌,他不刮脸,仿佛吃了好几个蛋黄,弄得嘴边一片黄色,就像坐在我身旁的我丈夫这样。可是我的伊尔卡每天都穿着干净衬衫,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净得像水晶糖一样。他的头发也很美,他每次去理发店回来都让你看不出来他理了发,他对他的头发小心得跟个姑娘似的。他有两套晚礼服,一套银色的,另一套是黑色的。他不带他的乐队演出时,便总是穿着那条灰裤子,黄色皮茄克、衬衫、毛衣颜色也都跟袜子的颜色相配。总而言之,伊尔卡穿得都很合适。而我这一位呀,即使穿上婚礼服,也跟现在一个样,仿佛他是躺在壕沟里。
现在又开始对我进行他的独白丁:“我说,小姑娘,我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呢?只不过是铁匠铺的鼓风机,吸气吐气而已,只不过是一种兴奋症,然后便是日夜轮回式的酒后头疼,晴天一过便又乌云密布大雨来临。因为我知道,如今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得不生活在中欧这个国土里的人,在这里一年有八个月刮着冷风、阴雨连绵,因此我跟沃拉吉米尔一样就像苏台德人和瑞典人所说的那种‘天气晴雨表’,所以我才这么多地喝,这么多地自我谋杀,如今连我自己也知道,我遭这气候的损害。我总是忍不住对人说些令他不愉快的事儿,我每天得触犯好几个人,还满不在乎。如今我知道,最主要的是我不得不触犯我自己,这并非我想要这样,我总是从我的过去拽出一些我以为早已被埋葬的事件来,就象僵尸复活。面对所有那些在家里不得不总由我去弄死的猫儿,我无力自制,面对那些我触犯过、被我抛弃的女孩们我无力自制,最主要的是面对我上学的那些年年月月我无力自制,那时候我的成绩单坏得使我全家人都急得哭,为我而操碎了心,不知我长大还能有什么用。”我丈夫在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压根儿就不去想我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看的。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因为他那股酒味太难闻了,尤其他还没完没了地说着这些酒话。
他那张脸象所有可能见到的酒鬼,惟独不像他自己所想像的那位有朝一日要成为作家的人。他还以为他现在就已经是传播聪明才智的畅销者,仿佛他已经出了好些本书,整个一套著作,只需专门去给别人出主意怎么才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一位作家、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一位艺术家哩,而我却同他躺在同一个房间里、同一张床上,共着一个炉子和院子里惟一的一个厕所;对我来说去那儿上厕所简直是灾难,因为夜间院子里有穿堂风,冷飕飕的。我躺在这里感到耻辱,仿佛街上那汉子真的象他所要挟的那样怎么地了我,仿佛他侮辱了我强暴了我,也许这样到还强过我现在的景况:我丈天平日谈起自己来像个国家奖得主,而实际上在焦街废纸回收站上班,有点时间便去泡酒馆,到处都可以呆,惟独不愿呆在家里的打字机旁,写出他那些胡扯淡的东西。伊尔卡却是个很重专业的人,当他没跟自己的乐队去演出时,便每个休息日都坚持练习好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