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不在外廊上而又似乎仍然在这地方的布拉贝茨先生,而且在我丈夫身旁还坐了一位喝啤酒的人,既不年老也不年轻,只比我丈夫年轻一点儿,那人穿着一件衬衫,一件耀眼的白衬衫。我丈夫觉得、甚至坚信,这条汉子的衬衫里面揣着一只小狗崽子…然而那不是小狗,原来是那人有个鼓起来的肚子,肚于里长了个大瘤子,可又没法动手术。那人只喝皮尔森啤酒和吃角形面包。谈到后事时,那人说最好是在这个斯拉夫菩提饭馆了结一生,因为他整天都在这里,连信件都给他送到这里采,甚至…他幽默地说,最好给他在这里添一张临时床位,那他就可以在这里过夜,直到第二天八点饭馆开门营业。我丈夫休他的一日之假时,便喜欢上午来这家饭馆,而每次来这个斯拉夫菩提饭馆,都好奇地想看看那人夏天穿着那件白衬衫是个什么样子。那人坐在花园里太阳底下的一把椅子上,喝着啤酒,肚子里仍然长着那个跟小狗崽子一样大的瘤子。我丈夫每次从那里回来都要对我说一声:“斯拉夫菩提饭馆里的那条汉子还活在人世间。”直到有一次我丈夫晚上回家说:“他跟我告诉,对我说他明天会死去。穿着一件干净的洁白衬衫,衬衫的其他部分都耷拉着,只有那个大瘤子撑着它。”…我丈夫在布拉格度他那一日假时,不吃饭,只吃酸鱼,提着鱼尾,伸着脖子,像杂技艺人吞剑一样慢慢地将小酸鱼放进嘴里。
他说,既然有喝的,就几乎一点东西也不该吃。我丈夫还吃一样东西:在叶夏普饭店上面有惟一的一家利本尼马肉铺,他在那里买上一百五十克马肉香肠片,从叶夏普饭店出来,慢慢地朝上走到普利马托尔酒馆去不加面包地白口吃掉。可是我丈夫在每次度完这一天假回来,总要去一下热尔特维酒馆和纳鲁什古酒馆,这里整天都有阳光,这是一个街角落里奇怪的小酒馆,它不是一所方方正正的房屋,而是一座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街道拐角的扁房子。老板一边灌啤酒一边望着周围长满小红果灌木丛的铁路。那位酒馆老板跟我丈夫一样喜欢等着货车或者客车从维索昌尼经过这里开往利本尼火车站的一刹那。这时对酒店老板和我丈夫来说真是很了不起的一刹那。
沉重的货车徐徐开近时,震得这家小酒馆直摇动,但是这种摇晃对我丈夫来说并不怎么美妙,因为这些老机车是烧煤的,烟大极了,赶上火车从这儿经过或是往上爬坡,到了小山坡上就得放蒸汽。从利本尼来的货车开往维索昌尼去时,到处浓烟滚滚、雾气腾腾,行人必须停下脚步,等到蒸汽和烟雾威严地落下消散才能再起步。这烟雾从敞开的大门钻进小酒馆里,可是这个酒馆的顾客谁也没感到有什么异样,因为这里本来就烟雾腾腾的,酒鬼们醉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谁也感觉不出来从敞开的门进来的机车蒸汽和烟雾比原来增加了多少分量,因为这里反正已被纸烟熏得够厉害的。有人走进里面,见到的尽是吸烟人放出的烟雾,都得蹲下一点儿、弯着膝盖才能在天花板下的烟雾中找到他要找的人。烟雾一来,什么灌木丛、街道一概不见踪影。当浓烟蒸汽从街上滚进这小酒馆时,我丈夫连酒店老板都看不见。他觉得仿佛是坐在德尔夫的神谕宣示所里,听着被毒品迷糊着的女占卜者的胡喊乱叫,这些女占卜者是专门向国王预言帝国之命运的。一刻钟过去之后,空气变得清晰,阳光重新射进小酒馆,酒馆老板和我丈夫又在等着下一辆货车打这里经过…当我丈夫结束了他这一天休假之后,便疲惫不堪地走回家来。不过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走在堤坝巷里,拽着拖在他身后地面上的衣袖,回到家时已累得不成样了,可还显得蛮兴奋、蛮惊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