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这些话激怒了他。
他很快就了解,与大阴谋挂钩的那股势力,对他的店铺、他的想法、他的品味都有意见。他们早就从他的儿子下手,借由儿子来伤害他。“就是要伤害我——妙医师!”他傲慢地说。因此,他违背儿子在信中的所有要求,希望反败为胜。他雇了一个人跟踪儿子,要那个人好好监视纳希特,并把言行举止写成报告。后来,他知道一个密探不够,又派了第二名手下去追踪,接着再派出第三个。他们一样要交报告,这些人之后的密探同样这么做。阅读这些报告,让他更加确信大阴谋真实存在,它是由那些想毁灭我国及人民灵魂的有心人士鼓动,目的在于连根拔除我们拥有的集体记忆。
“等你自己读了那些报告,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他说:“牵涉其中的每个人及所有东西一定要严密追踪。政府该做的事,我已经接手自己做了。这是我的职责。目前我已经有许多支持者,许多悲痛的商人也对我完全信任。”
我们眼前的景致,和明信片上的风光一样美丽,这里全部是妙医师的财产,不过现在被暗灰色云层覆盖。从坟地所在的山丘开始,原本晴朗鲜明的视野,如今隐没在一片朦胧与橙黄之中。“那边下雨了,”妙医师说:“但雨势不会蔓延到这边。”那副口吻仿佛他是造物主,在山丘上居高临下,决定如何处置他创造的万物。然而同时,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反讽、甚至自贬的幽默,表明他很清楚自己说话的样子。我推断他的儿子连这一丁点幽默感都付之阙如。我开始有点喜欢妙医师了。
细长微弱的闪电在云端来回闪动,妙医师再次提到,导致儿子背叛他的祸首是一本书。他的儿子某天读了一本书,认为他的世界完全改变。“阿里,我的小伙子,”他对我说道:“你同样是商人之子,也是二十出头,你告诉我,这个时代可能发生这种事吗?一本书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吗?”我保持缄默,从眼角看着妙医师。“在这个年代,到底有何等力量,能以如此强大的魔力迷惑人?”他不只试图强化自己的信念,也第一次真心想从我的口中得到解答。因为恐惧,我还是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我以为他要朝我冲过来,但他却是走向要塞废墟。他突然停步,从地上捡起某个东西。
“瞧我找到了什么。”他说。他让我看掌心。“是四叶苜蓿。”他说着,露出微笑。
为了与那本书及相关所有文学作品对抗,妙医师和来自康亚的精干家伙、锡瓦斯的退休将领、特拉布宗那位叫作哈里斯的绅士,以及来自大马士革、埃迪尔内、巴尔干半岛的悲痛朋友们搭上线。为了回应大阴谋,他们开始只与自己人做生意,对同病相怜、一样伤心的人吐露秘密,并且组织起来——小心翼翼、文雅高尚又审慎地——对抗大阴谋的走狗。妙医师要求所有朋友只能储存真正的货品,仅可留不足以延续四肢(如手或手臂)功能的商品,还有那些诗词般能让灵魂完整无憾的东西。“换言之,就是能够使人们感到完整无缺的产品。”——诸如沙漏状茶杯、燃油香炉、铅笔盒、被子——借由这些东西,我们便可避免像那些失去集体记忆的绝望笨蛋一样无助。集体记忆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所以虽然所有那些强加在身上的悲苦与遗忘让我们受难,我们仍应该神气地揭示,重新“为濒临灭绝危机的纯正历史记载,打造主导地位”每个人亦在自己的店里,竭尽所能囤积、增添老旧的机器、炉子、不染色的肥皂、蚊帐、老爷钟等等。假如国家恐怖主义,也就是所谓国家法律,禁止在店里保存产品,那么他们就存放在自己家里、地下室,甚至在花园挖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