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了诸葛亮，我们就要回到曹上了。

曹显然看不起那阵前涕泪。他前的天地是这样的：

他心中的生命是这样的：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星汉灿烂，若其里。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

曹的诗，净朴实，简约悍，与我历来厌烦的侈靡铺陈正好南辕北辙，这就更让我倾心。人的生命格局一大，就不会在琐碎妆饰上沉陷。真正自信的人，总能够简单得铿锵有力。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那么，曹在文学上于诸葛亮的地方在哪里呢？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何澹澹，山岛竦峙。

我有嘉宾，鼓瑟笙。

日月之行，若其中。

不人们给《师表》以多的评价，不人们因《师表》而对诸葛亮产生多大的好，我还是不能不说：在文学地位上，曹不仅于诸葛亮，而且太多太多。

同样是战阵中的作品，曹的那几首诗，已经足可使他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的文学家，但诸葛亮不是。任何一《中国文学史》，遗漏了曹是难于想象的，而加了诸葛亮也是难于想象的。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我一直认为，除开《三国演义》中的小说形象，真实的诸葛亮之所以能够在中国历史上获得超常名声，多半是因为这篇《师表》。历史上比他更政治能量和军事成就的人太多了，却都没有留下这样的文学印记，因此也都退了人们的记忆。而一旦有了文学印记，那么，即便是一次失败的行动，也会使一代代拥有英雄情怀的后人同受。杜甫诗中所写的“师未捷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就是这个意思。当然，杜甫一写，《师表》的文学地位也就更巩固了。

譬如朝，去日苦多。

我在抄写这些熟悉的句时，不能不再一次惊叹其间的从容大气。一个人可以掩饰和伪装自己的行为动机，却无法掩饰和伪装自己的生命格调。这些诗作传达一个陷世权谋而心在浩阔时空的大生命，大到没有一个不够大的生命能够模仿。

但为君故，沉至今。

诸葛亮在文学上表达的是君臣之情，曹在文学上表达的是天地生命。

神虽寿，犹有竟时。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但是，这也不是偶然所得。与诸葛亮起草军事文件不同，曹是把诗当真正的诗来写的。他又与历来喜写诗的政治人不同，没有丝毫附庸风雅的嫌疑。这也就是说，他有充分的文学自觉。

青青衿，悠悠我心。

在于生命格局。

这些诗作还表明，曹一心想军事人和政治人而十分辛苦，却不太辛苦地成了文化人。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当天地与生命产生抵牾，他是这样来置人生定位的：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这个情景，就是一篇好文章的由来。文章开，脆利落地指局势之危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文章中间，由军政大局转向个人情——“臣本布衣，躬耕于南，苟全命于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文章结尾，更是万阵前老臣泪，足以让所有人动容——“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这么一篇文章，学效能烈，当然留得下来。

十六岁，正好整整二十年。这时刘备已死，留给诸葛亮的是一个难以收拾的残局和一个懦弱无能的儿。刘备遗嘱中曾说，如果儿实在不行，诸葛亮可以“自取”最权位。诸葛亮没有这么，而是继续领军征伐。这次征前他觉得胜败未卜，因此要对刘备的儿好好嘱咐一番。为了表明自己的话语权，还要把自己和刘备的情关系说一说，一说，泪就来了。

他所表述的，都是宏大话语，这很容易于空，但他却了烈的个特。这把宏大话语和个特合为一而酿造厚气氛的本事，就来自于文学自觉。此外，在《却东西门行》、《苦寒行》、《蒿里行》等诗作中，他又频频使用象征手法，甚至与古代将士和当代将士行移位验，一步证明他在文学上的专业准。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呦呦鹿鸣，野之苹。

山不厌，海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