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知识分子的日子比其他朝代要好得多。
请看,文官政治的逻辑一旦建立,正常推延的结果就必然如此。退出的不仅是武将、贵族,而且是以前种种不尊重文化人的思维方式。这样一来,文化就有可能在权力结构中显现自己的魅力了。本来朝廷是想利用文化的,而结果文化也利用了朝廷。这种互相利用,最后的赢家是文化。
五
宋代的文官政治是真诚实施的,而不像其他朝代那样只把文化当做一种装扮。
平心而论,在中国古代,一切官员都会有一点谈论经典、舞文弄墨的本事,一切文人也都会有一点建功立业、修齐治平的雄心。因此,要制造政治和文化的蜜月假象十分容易,要在文化人中选一批谏官、谋士、史笔、文侍也不困难。难的是,能不能选出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灵魂来问鼎最有权力的官僚机器?历来几乎没有哪一个时代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宋代回答了。
你看,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这些人如果没有当政,他们的文化成就也早已使他们取得了一代宗师的地位,但是,他们又先后担任了朝廷的最高级别行政首脑。两种顶级高端的对接,会遇到一系列意想不到的麻烦,因此全世界都很难找到这样的先例。
我曾经花费不少时间钻研这些文化大师当政后的各种政见,以及由此引起的各种斗争,但后来突然醒悟:最重要的不是他们的政见,而是他们是谁。
这正像几位哲人在山巅舞剑,最重要的不是他们的剑术,而是他们是哲人,他们在山巅。是谁把他们找出来的,又安排到了山巅?
看上去是皇帝,其实背景要大得多。既然认认真真地实施了文官政治,那么,由文官政治的眼光看出来的官场弊端和社会痼疾能不能进一步消除?这个问题也必须交给文官自己来回答。回答得好不好,决定着中国以后的统治模式。
先是那位一直抱持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高尚情怀的范仲淹,提出了整顿科举制度为核心的吏治改革方案,目的是让宋朝摆脱冗官之累而求其强。十余年后,王安石更是实施了牵动社会整体神经的经济改革方案,目的是让宋朝摆脱冗费之累而求其富,而且立竿见影,国家的财政情况果然大有改观。但是,司马光则认为天下之富有定数,王安石式的国富必然导致实质性的民穷,而且还会斫伤社会的稳定秩序,因此反对变法,主张“守常”我们大家都喜欢的苏东坡,明显地倾向于司马光,但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又觉得王安石也有道理。
按照现代政治学的观点,王安石简直是一个早期的社会主义者。他的改革已涉及国家的金融管理,而且试图以金融管理来主导整个行政体制。这在当时自然不可能实现,但他以天才勃发的构想和义无反顾的行动展示了一种政治理想,成为公元十一世纪人类文明史上的一道珍贵光亮。
王安石以及他的政敌司马光,包括他们前前后后的范仲淹、欧阳修、苏东坡,都是杰出的人文学者。他们在公元十一世纪集体呈现的高度政治才华,使中国政治第一次如此浓烈地焕发出理想主义的文化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