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节

如今看来，真是要有一个姑娘。这可笑吗？谁愿意笑就笑吧。重要的是有另一颗心。作你的心的港湾。每一颗心都像是一只小船，在风狼中漂泊。要有一个港湾，小船可以在那儿停靠。幸福，是心与心之间的一条小路，只有在另一颗心那儿，你的心才能找到huan乐。否则，你失败了，到哪儿去抱怨呢？你成功了，又和谁一起来庆贺呢？荒岛不是港湾，也没有那样一条小路。…“你合计到那么一个没人儿的岛上去，好？”扫街的老tou这么问过他。“没人，也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他说。老tou沉yin了一会，说：“可也就没什么高兴事了…什么事都没了还不跟死了一样？”“死就死呗！”“那敢情省事了，可你不是没死吗？”…可不是吗？还活着。活到了想和风声、海声说说话的份上，其实心里得多孤独！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是高兴的事没有了，痛苦还在。

你若能先一步回到那地方，把我带回我的家乡，她还在轻缓地唱着：请告诉朋友们我也就要来到，把我带回我的家乡…

何如去追求！

他使劲地摇桨。太yang在山ding上飘，在水面上tiao，一切景wu都退得非常遥远，空间那么广大、shen邃。他觉得有些昏眩，也许是因为累，也许是因为别的。闭上yan睛，世界上就只有她的歌声和自己手中的桨。天地间dang着一只自由自在的小船。他奋力地划桨，觉得能够永远这样划下去。人生仿佛就是这样，有个魂牵梦索的港湾，那么就划吧，有足够的力气！就愿意zuo很多事，有足够的力气！

那也就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把我带回我的家乡…

他闭着yan睛，用力划。他想他会写chu好作品来的，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十年，反正永远不松劲儿还不行么？他想他会是个好丈夫，除了扫街、写作，别的事他也会zuo，炒菜也ting有意思，设计服装也ting有意思，还得改一改自己的脾气，不发愁，不冒火。他当然也会是一个好父亲。用积木搭成的房子，白的；用积木搭成的港湾，蓝的；用红积木搭成的红lun船，lun船上飘着一串小手绢，对孩子说，那是小彩旗，lun船要开到大海里去…老了，就作个好老tou，别对年轻人那么凶，要是再也写不chu东西来，就光去扫街，像那个扫街的老tou那样，把街扫干净…两个老人——他和她，并排坐着，看鸽子在天上飞，听那鸽哨声，让鸽子的影子落在他们shen上…

“你怎么啦？！”

用力太猛了，划得太久了，他的tui簌簌地chou，直tingting地弯不回来。小船都跟着颤抖。

“我忘了，我忘了，疼吗？”她又是rou，又是搓。

“没事儿，歇会儿再划。”

“得啦。都是你chuiniu，说你胳膊有劲。我忘了你的tui了。”

“记着胳膊就行了。”

他躺在小船里，任她rou，任她搓…幸福绝不在一个荒岛上。人可真是怪，当你被蔑视的时候，你疯了似的要求尊严，甚至仇恨怜悯和同情；当你gan到了真正的平等，你有时候又愿意承认自己的弱小，承认离不开别人。他觉得再也离不开她了，生怕失去这个温暖的港湾…

但那港湾到底是被冲塌了，终是幻影，终归消逝了。

月亮在云层中liu狼。月亮真像是一只船，还在那乌云的狼涛间漂泊。

夜shen了，很少有亮着灯的窗口了。

他“嘞儿——嘞儿——”地呼唤着。晚睡的人们都听见过。

弯弯扭扭的树枝从路边的院墙里探chu来。

tui又疼了。tui真疼。细细的小街，真长。他真希望他的鸽子就在此刻飞来、在这灰黑的云层中忽然chu现它洁白的shen影，像一dao电光，像一缕柔情，像一驾白se的ma车。

我有时huan乐也有时悲伤，把我带回我的家乡，但我的灵魂仍向往着天堂，把我带回我的家乡…

他仿佛又听见了那歌声。

可是“点子”还是没有飞来。歌声像一段清晰的梦。

他走上一条没有街灯的路。可能是什么地方的电线被风刮断了。在这漆黑的夜里，没有别人，不妨对自己诚实一点：双tui残废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死；当那个港湾chu现之前，他一直都盼望着死。哦，在这静寂的夜晚，自己对自己诚实一点，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那时他想死，绝不是如作家和记者们想象的那样——因为gan到自己再不能为这个世界zuo什么贡献了。不是。也许有的人是，但他不是。他压gen儿就不ju备英雄的气质。他那时盼望着死，只是因为——恰恰相反——gan到再也得不到什么了。得不到什么了呢？都是些什么呢？却模糊。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