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板娘扭亮了灯，昏黄的灯光让人打不起jing1神。老板娘走近录音机，但偷看一yan她的儿子，踌躇片刻，又战战兢兢地走开。

天黑起来的时候，往山里去的路通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有七个人站起来，依次chu门，打算进山去。男孩从望远镜中看他们怎样走chu去，看店门在他们shen后怎样摆来摆去摆来摆去，看风怎样把碎雪从门隙间chui进来并且在门前化成水。男孩看见东南角上的那个女人还在，望远镜从那儿走一条对角线，男孩看见西北角里的那个男人也没走。

老板娘思虑良久，对男孩说：“我chu去看看，不知你爸爸到底哪儿去了。”她看看角落里的两个人，把话甩给他们听“我不会走远，我就到门前的大路上，绝不走远。”

“一、二、三。”男孩子把他自己也数进去，店堂里连他总共剩下三个人。

男孩从望远镜中看到：东南角的女人终于向西北角走去。

男孩看到：她走到西北角那个男人近旁停下脚步，站着，一言不发。

男孩看到。男人点了一支烟，xi了两口，才转过脸来，望着女人。

窗外一团漆黑，风声压倒一切。

男孩听见女人说：“这么久，你还没有认chu我吗？”

男孩听见男人并不回答。男孩看见，男人的yan睛里和女人的yan睛里，都有一层亮亮的东西涌起，涌得厚厚的。

男孩悄悄溜进柜台，an响了录音机，躲在柜台后面。窗外，漆黑的雪地上走过漆黑的风声。然后是一把吉他，一把要命的吉他，响起来，颤抖着响起来…仿佛在那颤抖的琴声前面和后面，都有着悠久的时间。男孩像那琴声一样，颤抖着，蹲下，把双膝jinjin抱在怀里。

很久很久，男孩听见那女人对那男人说：“我等你，我们一直都在等你。”

“我们等你，我们到chu1找你。”

“我们找你找了，一万年。”

局bu

我知dao，这之前他们一直都在找我。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也没放弃找我。

我知dao早晚他们会找到我。他们找到我就是把我杀了，说实在的，我嘛，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换了我是他们我又能怎么办呢？杀一个叛徒不像杀一个别的什么，无论怎么讲，于情于理都是讲得通的。

我是个叛徒。叛徒，我看不用再怎么解释了，叛徒这两个字家喻hu晓。

不不，不是冤案。可能有些“叛徒”是冤案，我不是，真的我不是。没人冤我，没有，真没有。我真是叛徒，不骗你。唉——，但愿还能有人信我的话，我希望不要因为我曾经是个叛徒，就再也没人肯相信我。相信我，至少我不是无赖。我认帐。我罪恶shen重我死有余辜，我都承认。我干过的事我一件都不抵赖。不翻案，我不翻案。

当然，也翻不了。

尽guan如此我还是想说：该平反的平反，该翻案的翻案，我不浑水摸鱼；我知dao自己是怎么回事。世上确实有冤狱，也确实有真正的叛徒，实事求是。从小，母亲，还有父亲，就希望我长大了至少作一个诚实的人，不guan发生了什么都要实事求是。那时候，每逢过年，父亲给我买一些烟hua爆竹，母亲给我一点压岁钱，我伸手去接，他们先不给我，他们先问我：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你是不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我说是。他们说：再想一想，要实事求是。我再想一下，说是，或者说不是但明年我会是的，然后父母才把那些过年的礼wu送到我手里。

我这么说，并不是要求宽恕。

自打我成了叛徒，多少年来——多少年了？有一万年了吧？——我心里非常清楚，就剩下实事求是能让我保存住一点点良心了，也是我唯一的赎罪方式。只有这样，我偶尔才能睡一宿好觉；才能在夜shen人静却无法入睡的时候喝杯酒，指望随后可以梦见那些唾弃了我却总让我想念的人；才能在每年的清明，为我的父母和被我所害的人烧几张纸；才能稍稍地舒一口气，才能活下去。

够多hua稽是不是？总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我的一切罪恶就chu在这儿：贪生怕死。

照理说，我还活的什么呢？

有很多年，我从这儿跑到那儿，从那儿跑到这儿，隐姓埋名怕有人认chu我，怕他们找到我。想象他们找到我的情景，比想象他们怎样chu1决我，还可怕。与其让自己人把我chu1死，真不如当初死在敌人手里。当然，他们早就不把我当自己人看了。我不敢想象怎么面对他们，我不敢想象在哪一年哪一天，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他们忽然找到我。但是每年每月每时每刻，我都qiang迫着作这样的想象。一zhongqiang迫症。理智上并非不知dao应该怎么办；应该不想，或者，应该去死。清醒起来，我知dao我不如尽快去死，像我这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早晚还不是一样？那么麻烦别人倒不如自己干还要光彩些。让自己人——我是说让那么多好人——恨着骂着、蔑视、唾弃然后把你找到，就像找一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