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议论了吧,这房子也许能够挽回一些客人对这城市的坏印象。这样想着,她便观察起他们的神情、眼光,希望他们的眼光尽快转向这房子里的方方面面,并有意无意地把多宝槅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扶了扶正。可是表姐一家对这房子却是一副视而不见的冷漠,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套舒适的新居,妤像他们仍处在什么车站或码头。他们外衣也不脱,鞋也不换。李曼金便决心从换鞋开始再次引起他们对这房子的注意。她从小门厅的鞋柜里提出三双拖鞋,依次摆给三位客人说,换换鞋吧,地板倒不怕脏,你们的脚可是应该松快松快,坐了一天的火车。果然客人一边换鞋一边议论起这房子。他们换好鞋(闻忠的脚放着味儿),正式坐上沙发,表姐问李曼金:金金,怎么不买套跃层的?表姐说话爱抹搭眼皮,这是小时的习惯。李曼金常常觉得,当她抹搭着眼皮时,看的可能是高处。现在由于年龄的增长、眼皮的松弛,李曼金觉得表姐的眼皮更抹搭了。李曼金看着表姐的眼皮说,跃层要贵得多,是这套房子双倍的价钱。闻忠说,按揭,按揭。农行吧,我们那里好像是农行。表姐说农行、农行。李曼金正给客人往杯子里倒雪碧,想着过去她不懂什么叫按揭,买这套房时才明白按揭就是买房找银行贷款。雪碧正在杯里繁殖泡沫,像按揭的基数在逐年增长。开发商喊得好听,先交四万就可入住,听上去就像白给,其实一套四十万的房等到二十年交齐时就变成了八十多万。雪碧的泡沫在杯子里逐渐消失,李曼金将三只杯子摆上沙发桌,这时沙发上少了冬冬。冬冬正光着脚盘腿打坐在冰箱前,拉开冰箱找吃喝,显然她对雪碧没兴趣。她在冰箱里一阵扒拉,最后从冷冻抽屉里拿出一盒冰淇淋,三步两步跨过摊在地上的箱包,回到沙发前坐下,端详着盒上的商标说,和路雪呀,凑合一盒吧。这时李曼金发现冬冬是一口四环素牙。
闻忠喝起雪碧,冬冬吃起冰淇淋,表姐不吃也不喝,说,金金啊,还是给我一杯茶吧。表姐这个突如其来的看似平常的要求却让李曼金一阵忙乱。采购时她什么都想到了,唯独忽略了表姐的品茶习惯。家里不是缺茶,是缺表姐要喝的、盛在小缸里的草纸包着的那些茶。她在厨房里乱翻一阵,还是给表姐端来一杯。表姐用眼的余光扫了一下茶杯,果然没有喝的意思。闻忠替表姐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北方人为什么喜欢花茶,南方人不喝的呀。何平坐在不远处一只矮凳上说,是,是有差别。冬冬就说,毛病,毛病。也不知她指的是北方人的还是南方人的——毛病。李曼金觉得很不好意思,抱歉地对表姐说,要不然冲杯咖啡?表姐说,还是给我白开水吧。
两家人闷坐片刻,还是找到了新话题。他们说巴勒斯坦土地换和平的前途将会如何,说米洛舍维奇到底该不该受审,说哪个省的大贪官判轻了还是判重了。说现在的大米尽是有毒的,一些瘦型猪是让猪吃了盐酸克伦特罗,这是一种哮喘药。大都是闻忠说,何平附和。表姐从沙发上站起来,这儿走走,那儿看看。冬冬则挨着屋子观察,哪间该是她的卧室。很快她就得出结论,指着一个房间说,我准睡这间吧。说完先提起她的“双肩背”走了。下面是表姐出示礼物的时刻。她拉开一只提包把礼物往沙发桌上摆,有从那个城市老店买的老牌子干货,有从超市买的膨化食品,还有一套专喝功夫茶的紫砂茶具。最后拿出两块不带包装的衣料,并指出哪块属于谁。李曼金一眼就发现,属于她的那块和表姐身上那件短袖衫的花色一样。不能说穷气,但有明显的“背时”之感。李曼金笑眯眯地接受着礼物,不能说笑得不真实,也不能说太看重它们。然后她说,休息吧,大姐和冬冬睡一间,姐夫就在客厅支个折叠床委屈一下。表姐立刻说,他可不行,打呼噜能把你们吵死,不是还有间书房嘛,把他关在书房里。
也行,李曼金迟疑了一下说,我去给姐夫支床。
这时冬冬早已在卫生间打开电淋浴器开始洗澡,她花很长时间把自己洗涮干净,穿一件过膝的大背心出来,拿个空调遥控器跑着喊着说:降温降温,20度可以啦!而李曼金设置的空调温度一般是26度。
表姐和闻忠又排队在卫生间一阵洗涮之后,这套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居室才算安静下来。李曼金和何平没再接着洗,他们的电淋浴器是40升的,平时两人洗“一桶”凑合。表姐他们必得一人“一桶”客人洗完轮到主人,可能天也快亮了。
李曼金换上她的“破衣烂衫”躺在床上。
何平说,这南方人和北方人就是不一样。
李曼金说,当初我说买个60升的(热水器),你非不。
何平说,你说的是洗澡。
李曼金说,你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