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喜见糖担儿已经走远，钻回窝棚。米在被窝底蹴着。明喜掀开被窝对着里面说：“米，来吧，糖担儿走了。”米不来，只伸一条白胳膊拽明喜，让明喜也蹴到被窝底。明喜先把伸被窝，摸黑儿在枕上坐一会儿，然后褪下大袄向下一溜，也溜到被窝底。米早用住了他的小肚，得明喜想笑。明喜把本推开，米打个儿舒展开说：“你我还不行。”明喜不说话，也用去米。米说：“扎死我。”说着扎，她捶着明喜的背，搂着明喜的脖。明喜的脸贴着米的一愣：我！敢情米的上这么光，我怎么这会儿才知。明喜觉着自己手糙、脸糙、上也糙，米生是和明喜的糙…

两人觉上冷才知被窝敞了许多，明喜歪起掖被窝，米说：“我该走了，也省了你左掖右掖了。”明喜说：“这就走？”米说：“你也乏了，睡吧。”明喜说：“看你说的，别把我看扁了。”米说：“扁不扁的吧，莫非你听不见你的呼噜？”明喜不说话了。米早已摸黑穿好了棉棉袄，又摸到自己的鞋，跪在明喜边说：“你睡吧，我走了。”

米望望四周，糖担儿的泡灯又了一个窝棚，糖锣打着。她迈过几条垄，跨一条垄沟。明喜盯着米的背影，看见米并没有朝村里走。米只朝村里走了一小截就斜着拐了回来。明喜想，说话不算数，还钻。赶明儿看我还给你留好。

明喜躺着不动，只说：“外边有洋，草挡着哩，你自己抓吧。哎，可不许你再到别串了，草底下的你尽着抓。你听见没有？”

糖担儿用糖锣敲着，嘴里唱着“叹五更”

米把明喜捂在草底下的洋尽摁包袱，系上包袱便松心地蹲在垄里撒，滋在叶上豁啷啷地响，明喜被这响声惊醒，知米还没走，披上大祆拱窝棚两步迈在米跟前，米从垄里站起来挽腰系说：“又起来什么？”明喜说：“我还得嘱咐你一句，你听了别烦。可不许你再往别去了，快回家吧。”米说：“我不是答应过了！”明喜说：“我没听见。”米说：“那是你没听见。”米把一包捶布石大小的棉抡上了肩，她觉得，明喜留给她的还真有些分量哩。

米说：“就该砸你。叫你动手动脚，腊月生的。”说着，抓起两盒“白炮台”就往被窝里掖。糖担儿伸手抢，米早蹴到被窝底，明喜就势把被窝一摁，糖担儿前没了米。糖担儿想，你抢走我两盒“白炮台”我看见了你的俩馋馋①，不赔不赚。谁让你自顾往外蹿。我没有地，没有窝棚，不比明喜。看看也算开了。

明喜见糖担儿不再动手动脚，说：“算了，天也不早了，你也该转游转游了。我这儿就有几把笨，拿去吧。”明喜伸手从窝棚边上够过一小团笨，给糖担儿。糖担儿在手里掂掂分量、看看成说：“现时笨没人要。还沾着烂叶。留给你媳妇絮被褥吧。”明喜说：“算了，别来这一了，我不信二斤笨值不了仨梨两盒烟。”糖担儿不再卖关，接过摁篮，冲着被窝底说：“米，我走了，别想我想得睡不着。赶明儿我再来看你。”明喜说：“还不快走。”糖担儿这才拱起草苫儿，投满是星斗的霜天里。明喜披上衣服跟来，他看见糖担儿的灯顺着垄沟在飘。看看远，远也有灯在飘。他想起老人说的灯笼鬼儿，他活了二十年还从来没见过灯笼鬼儿什么样。可老人们都说见过，说那东西专在地里跑。

①馋馋，房。

米答应一声，从窝棚上拽下她掖在那儿的空包袱，洪开了草苫儿。明喜听见她在揪草抓。

赶明儿米来了。明喜问：“怎么总是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回村么？”米说：“是回村了。”明喜说：“得了吧，别哄我了，走了一小截就往回拐，又串了几？”米说：“你愿意听？”明喜说：“不。”米说：“不愿意听还问。”明喜说：“问是得问，不问问还能给你留好？”米说：“就那几把洋，也有脸说。你别给我留了，你娶了我吧。娶了我，就不要你的了，还让你敞开儿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