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臭在前，国在后。国又看见小臭着的甩动着的两条胳膊。一件天蓝布衫勒着腰，沿腰皱起几个横褶儿。国想，都是这件布衫瘦的过，也许是小臭的瓷实。是瓷实，也显，走起来一上一下，两边不住倒替。国又想，那次我驮她上代安，她坐在车大梁上我倒没注意过这个背影，生是离我太近的过。原来人一拉开了距离，反倒能看清一切。算了，不看了，走路吧。

国不再注意小臭，伸手向腰后摸，摸到了他的德国——朗宁。他想，这才是战争的需要。

小臭说：“老有家的。”

挨沟是块玉米地，走玉米地是不大一块地。地四周都是大庄稼，地在这里像什么？国觉着像块林间空地，很是幽静。小臭却觉得像一铺炕。

国在前，小臭在后，他们在大庄稼掩映着的土路上走。今年缺雨，土路，路上常年少行人，少车，连浮土都不起。路中间长着“车前”、“羊角蔓”

小臭说：“是，过了这块地才算了百舍。”

国说：“你是扶笤帚的？”

国说：“这还是百舍的地？”

累了，国想。是累了。

小臭走过来，挨着国坐下，把那把新“笤帚”举到国前说：“不能使不要钱，

国说：“看不来。”

小臭柴，国也不制止。

小臭不坐，站在垄沟边上揪星星草。她专捡长的揪了一把，用个草儿系住，对国说：“你看这像个什么？”

国见小臭站着只是不动，便说：“通沟里不平整，是容易走累。歇会儿吧。”

国早蹬着斜坡了通沟。小臭伸胳膊让国拽，国一使劲把小臭也拽了沟。

小臭在前，国在后。走着走着。小臭突然站住回过问国：“也不歇会儿。”

小臭躺下还故意往国这边挤，挤倒了好几棵柴，说：“这青柴碍事，叫我了它，一垄地躺不下俩人。”

小臭说：“这是把帚，给，拿回家扫地吧。”

国说：“长得倒不赖。”

国说：“你躺吧，这地又不属于我。”

国和小臭在通沟里走，小臭在前，国在后。这通沟是专为跑情况把老路破开挖成的，一人，能走大车。人在沟里猫腰走，沟上看不见；直着腰走，光能看见脑袋儿。

小臭曲就想坐，国说：“不行，沟里碍事，总有来往行人。咱不如上去。找个垄沟边儿坐会儿。”小臭说：“你不怕耽误走儿？”国说：“你看天还早，太还有两杆哩。”小臭说：“也是下坡日。”

小臭说：“是，掏钱吧。”

小臭说：“人一说笑话都不累了，着兴的事更不累。”

小臭说：“也不看是谁的。你们怎么还不让老有脱产？放哪儿是哪儿，普天下找不那么灵便的人儿。”

小臭说：“属于你就不兴躺了？也得躺。”

国解开带，连带带枪放在脸前。

小臭一看国躺在垄里，说：“光兴你躺，我也躺一会儿，什么事也是你领导的。”

国说：“累了？”小臭说：“有儿。”

国说：“我看看能使不能使。”

国说：“也快了，老有早有这要求。”

日本人的号召，在旷野里成了稀有。人们，不再为了买卖，只为了生产自救，浆线织布，当絮。

国看见小臭额上的齐眉穗儿浸着汗，粘在脑门上；前也有汗，布衫中间了一小溜儿，衣裳有往上贴。国的心一动，想：刚才我光注意了她的后影儿，把个前影儿忽略了，要不是衣服粘在上你还当人就只有件衣服呢，人忽略的往往就是衣服底下这个人。

国用手兜住后脑勺躺到垄里，想着小臭刚才那句话，他想准是无意识说的，不，也许有意识，小臭不忽略个人。不，是无意识，至少我应该这么认为。他觉他的枪正硌着他的腰。

白给你扶①。”

小臭比划着手说话，胳膊净往国上蹭。

国说：“我看你一也不累，刚才还喊使得慌。”

国看看四无人便踏地，坐下来撩起衣襟扇汗。他的朗宁手枪拱着垄沟边上的青苗。

①扶：专指笤帚。

国说：“这是谁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