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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7)

金殿臣确实是一个很乏味的人。把他揪来,往他住的那间宿舍窗上钉木条,也许倒是无形中抬了他。他原来在单位里一不起

金殿臣接受窗上所钉的木条,接受二十四小时的,接受押解着去堂和厕所,接受最低劣的饭菜,接受人们或鄙视或冷漠的目光,甚至也接受夜市,接受吆喝、斥骂与罚,但他就是不承认与那女搞”过。

他当时什么心情?满心不愿意?是不愿意,但那不愿意并非“满心”;是不是还有若惊?是的,在那个时代,不,甚至不仅那时,就是在任何一朝,一个本来于边缘的人,忽然被约往中心,多半都不会拒绝,起码不会断然拒绝。因为来自任何一方的看重。总能满足个人那与生俱来的荣耀。是呀,单位虽小,男职工怎么也有百十来位,能夜审问题人的班,归里包齐超不过六、七个,请他参加,那不是跃中心了吗?何况,中心风景于他来说,有一神秘;不错,他在自己那间小小的宿舍里听见过来自中心的风雨雷电,但隔岸听音,与临其境,毕竟不可同日而语…和许许多多的人在许许多多的情况下所呈现的心理状态一样——他的心绪在动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始状:他不大愿意,因为这对他来说,有一朦朦胧胧的危险。从边缘向中心移动,从来都是危险的。

有一天,印德钧,当时的革委会主任,来对他说:“金殿臣死不招认。今晚你也来吧。也许你能起作用。”

金殿臣因“诱未成年女”而被揪

臣被隔离后,很被折腾了一番,也开过批判会,后来更被开除公职、遣送回乡,但并没有人在批判他时扭住他的名字作文章,比如这样说:“…他的富农老,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不仅一个剥削阶级的孝贤孙,而且,还要他登上封建皇帝的金殿。成为皇帝的大臣,充当维护封建统治、镇压农民的急先锋!金殿臣果然秉承他反动老的意志,丧心病狂地反党反社会主义,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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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能起什么作用呢?”

他当时听了,心里滋味是又辣又甜。他一度跟金殿臣同过宿舍。不是现在金殿臣住的这间,也不是他现在住的这间,是另外的一间。当时他刚到单位,整个儿是个浑的。金殿臣在农村有老婆,常在宿舍里说些男女间的荤事。而印德钧那时的宿舍就在他们隔。印德钧有了对象,却还没结婚,常到他们宿舍里来坐着,着烟瞎聊。印德钧也是农村来的,而且老家跟金殿臣者家离得不算远,虽然印德钧家里是贫农,可是看不他对金殿臣的歧视。相反,他跟金殿臣的共同语言却非常之多,那些共同语言里,一多

是一什么样的游戏规则?为什么双方,以及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了那个约定俗成?

揪他、整他的人,为什么非得要他自己承认罪行?在那个时期,就是他死不认帐,不也可以给他安上罪名吗?为什么不惮烦地搞那么多次夜审?

是的,没有人拿金殿臣的姓名开刀。把他揪来的人,也对此兴味索然。

于是在金殿臣被隔离审查期间,单位里几乎每天晚上就都搞一次夜市。

被指认是他所诱的那个女,是当时单位里的一个临时工,搞卫生的。说是只有十六岁,但那发育得鼓鼓胀胀的模样,望上去实在会以为是个小媳妇了。像那么大的青年人,当时不是都要到农村队或到边疆当“兵团战士”吗?为什么她却留在城里,当了个临时工?说不清,也不必搞得那么清楚。关键是,她在单位外面犯了事儿,被公安门抓获,让她写材料待,她写了好几大篇,在那几大篇里,有几行——也许只有一行——提到了金殿臣,说是金跟她“搞”过。这就够了!

显然,刻意将他揪的人,在定他的罪名上,颇费心思。

印主任说:“你跟金殿臣同过宿舍。再说,他想不到你会在场。你来的。他现在不吃的。”

他回忆起,那时晚上,他在后院自己的宿舍里,隔着门窗,也能听见前面传过来的提审声。常常是在一阵“坦白从宽!”“放老实!”的咆哮后,现一段寂静,这时他的耳朵就会产生惶恐等待的刺,仿佛雨夜里闪电划过,而疾雷却迟迟未响,那份焦虑与悚然,实难忍受。后来突然响起一片浑浊的喝斥,夹杂着拍桌以及难以判断的钝音,他才松下一气,知不过是老戏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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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臣属于那虽然城生活多年,却一望而可称之为“乡下人”的一类。他态微胖,胳膊很胚很圆,却是平的;他的鼻有些酒糟,红得不算严重,几血丝却很明显。他大学毕业后分到这个单位,没再调动过。他对现实很满足。富农,能上大学,能留在北京工作,这多不易!文化大革命的几年,他随大混过来了,本来似乎也还可以就那么混下去,没想到,尼克松都访了华“反帝茶叶供应站”又都改成“光茶叶店”了,他却被隔离,就有那单位里的木工老霍,奉命往他住的宿舍窗上钉木条。

为什么不说是“诱幼女”或脆说他是“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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