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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6/7)

跟我一撞之后,扭过头,再没说什么。我犹豫了一下,就下楼,到潘大大那儿去了,他正站在门口等着我,很不高兴地说:“你耳背吗?都摇半天铃了!”我就赶忙去给他倒泔水…等我回到家,我发现姥姥摔倒在了屋里…姥姥骨折了,这以后,我再为潘大大做一切事,就更困难了,可我还是拼命坚持…我成了全区的学雷锋典型,学校里,再没有人从出身这个角度来小看我了。我为自己,在那个时期的中国社会上,为自己争得了正面价值,挺不小的正面价值。姥姥卧床期间,我没通知在干校的母亲,我自己照顾她,在那些日子里,我竟能同时照顾楼上楼下两个大人,真是一个奇迹。姥姥对我很亲切,和往常一样,但她对我在学雷锋上所取得的成绩,仍不置一字评价,从表情上也看不出她是赞成,还是存疑。姥姥不久也就能下床走动了。

我当时所达到的一个高峰,便是成为了“向阳院儿童委员”你还记得“向阳院”成立大会那天的情形吗?你几乎没印象了?当然,对你来说,那简直不值得记忆…我坐上了主席台,主席台啊!虽然我是坐在最边上…那天工宣队钟师傅亲自来主持大会,他介绍到我时,我站起来,向大家敬军礼。这时我就瞥见了那个坏蛋,就是一个班上,曾经坐在我背后座位上,往我的同桌吉向红的红毛衣上甩过墨水点的,并且后来又把她推到装废品的大箩筐里的那个家伙。他虽然出身比我好,可是那时候他不得不随着大家给我拍巴掌…我在主席台上,他在大堆轰的普通群众里头,我感到极大的心理满足…

…“向阳院”的活动,自然也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在成立大会上,马上就给大院里的“四类分子”一个下马威——挨着个点名让他们低头上台,当着所有革命群众,听“向阳院院委会”的《一号勒令》。这个议程,在我参加的“院委会”会议上,说得很笼统,我没想到,实施时,会弄成一个批斗会…而且,我原来以为,因为父亲是“烈士”我又是“院委会”委员,不至于让我姥姥也“滚出来”谁想到往台上揪“四类分子”时,还是厉声地把我姥姥吆喝到了台上。这时,我一瞥中,看见那个同班的同学,正幸灾乐祸地望着我,并且起哄地举拳领呼口号:“打倒地主老妖婆!”

…我受到的刺激,很难用语言表达。现在我总在想:为什么我明明是为了使自己,并且通过自己的价值提升,来改变我们家,特别是我姥姥的处境。结果却是,恰恰相反,特别是,我离姥姥,仿佛越来越远了,而在我的童年里,跟我相依为命的,只有姥姥。

…姥姥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记事以后,就没见过她激动。她从未大笑过,更没出声哭泣过。她流过泪,但泪水从不是哗哗的,往往只是一行泪,并且流到一半,便聚为一粒很大的、晶莹的泪珠,久久地停在她那高高的颧骨上,她也久久地不去拭去它…

…那天的“向阳院”成立大会散了后,姥姥脸上的表情与往日相比,没有多出或减少什么,她提起菜篮子,平静地招呼我,一起去买菜。

…但是,我得说,在那些个岁月里,我耳朵边,确实有一个“另外的声音”姥姥发出那样的声音,大多是很自然的,言简意赅的。比如说,那时候,忽然时兴评《水浒》,又很肯定《红楼梦》,说是“一部阶级斗争的教科书”我就借了《红楼梦》来看,似懂非懂。可是,我得承认,我的潜意识里,非常羡慕大观园里的生活。原来世界上,有过那么华美典雅的生活…有一天,不知怎么的,我问起姥姥,你跟姥爷结婚的时候,也坐花轿吗?姥姥就凑拢我耳朵说:“就跟《红楼梦》里写的一样…”这真是“一句顶一万句”!姥姥再没多说一句,而我,那以后脑海里就无数次浮动起瑰丽的想象。原来,在我那罪恶的不良出身里,我的家族背景里,有过跟《红楼梦》里相通的,许许多多值得品味的东西!

…姥姥也有比较神秘的一面。比如说,春节前,她就总是要蒸出几宠又白又暄的大馒头,晾凉了,搁进筐里,盖上白布,走老远的路,给几户人家送去。这几户人家,并不是我家的亲戚。我也跟着去过几次。姥姥跟他们说,自己没别的条件,也没别的本事,祖籍山东嘛,就会蒸个正宗的山东馒头…人家就一个劲道谢,姥姥就说,这是我来谢您,人家就说不用不用,以后再别送来了…

…姥姥从不主动提起跑到台湾的舅舅。可是我记得,每当街道上绷紧阶级斗争的弦儿时,就会有管治保的,一般是好几个人,忽然在天都黑了以后,闯进我家,故意地,大声地,让左邻右舍都能听见地,一句挨一句地问姥姥,而姥姥这时,也就总是有问必答,并且,既不格外压低当然更不格外提高她的嗓门,语气从容而又平和——

“…你几个子女?”

“两个。”

“你儿子叫什么?”

“皮定边。”

“他在哪儿呢?”

“在台湾。”

“他什么时候去的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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