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切都让她激动,她的一直沉睡的那部分血液涌遍周身以至沸腾。但同时这部分血液又让她陌生,甚至也让别人陌生。某种意义,她不是任何一个地方的人,不属于内地,不属于法国,不属于西藏她是被三者都排除在外的人,又是三者的混合。混合意味着多种特点,这使她富于与众不同,但她知道是什么在真正起作用,那就是西藏,而不是别的什么。过去的很多年里,她的另一半西藏的血液没人知道,包括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从小到大,她所填的各种表格都是汉族,所有的证件,学生证、身份证、护照都是汉族。很长时间以来她认为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实际上她知道她很小就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种和别人不同的东西。她虽叫沈佳嫒又“秘密”地叫维格拉姆,小学、中学、甚至直到大学,她没向任何人说过自己还有另外一个神秘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说,她就是不说、一直不说。当然,她并非真的不清楚为什么不说。小时候她不说自己的另一个名字是因为她总是害怕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她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另一半血液的秘密。但是后来,慢慢的,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源自自己秘密名字的自卑、恐惧、不安慢慢地消失了,不仅如此,她秘密的名字反而一下变成了她内心骄傲,甚至是她最大的最隐秘的骄傲。但她还是不说。许多年了她已习惯了不说,她不愿轻易把自己最骄傲的秘密告诉人。她知道她迟早要去一次西藏,尽管她并不出生在西藏;她没想到母亲一退了休便先到了西藏,定居在了西藏。现在她也来了,她以为自己就像回到故乡一样,结果她发现西藏竟是那样陌生。她竟然一时找不到故土的感觉,这让她惭愧。
当初她想象西藏时无论是在内地还是在巴黎她觉得自己身上有许多天然的又隐秘的西藏的东西,但到了西藏之后才发现:自己西藏的东西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了,她与西藏的区别太大了。其实这也很正常,内心的倾向与实际情况从来都是有很大距离的。她竭力想缩短自己与西藏的距离。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离家太久的孩子,她由衷的喜欢这里的寺院,喜欢盛大幽深的长明灯,喜欢绛红色的袈裟,喜欢神秘的区别于日常生活的宗教节日;喜欢各种法会、仪轨、色彩、光感,把宗教活动当做一种富于复杂仪式感的审美来欣赏来参与,甚至模仿性的投入其中。她觉得新奇,觉得自己身上有了绛红色的色彩,觉得多了一种神秘文化。但如果没遇上年轻的卡诺仁波钦她会一下子从灵魂深处进入身体中的西藏吗?而宗教也不会这么快的在一瞬间就震撼了她!她觉得奇迹迟早会发生,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年轻的卡诺仁波钦啊,他那水天一色的目光是多么的让她晕眩!它越过许多东西把她一下投进内心巨大的漩涡,某种久远沉淀的东西在她心中爆发了。她本来已走出坛城,来来已面对山下蓝色的拉萨河,可是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又牵着她又走回了坛城。
再度由边缘到达中心。好像有什么附体她大胆地执拗地对年轻的卡诺仁波钦身边一个上年纪的僧人说:请转告卡诺仁波钦,我想认识他,我要跟他学法!从来没有人这样直截了当,从来没人这样求法,她的话好像不是她说的,好是她身体中另一个声音说的。卡诺仁波钦边上老喇嘛尽管不懂汉语,但一下就认出了她。她被带到了一个年轻的戴白边眼镜的僧人身边,她再次大胆地重复了自己的请求,依然用汉语,因为她基本不会说藏语!她等待着答复。她看到年轻的戴白边眼镜的僧人到了卡诺仁波钦身边请示,不一会戴白边眼镜的僧人回来了,告诉她:卡诺仁波钦说他和她已经认识,他早就认识她,欢迎她到他驻锡的寺院来学法。
这太神奇了,我当时太激动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大胆,我胆大得没边了!
这没什么神奇怪的,很漂亮,像唐卡上的女人。
是吗?我像唐卡?
谁都喜欢美的事物,神一样,活佛也一样。美就是神造的,你看壁画上和唐卡上的白度母、智慧女,哪一个不漂亮?不是美女?
让你一说就俗了,哪儿有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如果简单恐怕就是登徒子了。
臭嘴,王摩,你要遭报应!你不信奉也行,也要有点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