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不可再次获得的记忆

在这样不可思议的速度间不可能意识到一把铁扳手的遗失。

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正唾沫横溅地与菲菲说着关于过去的zhongzhong，他如何被小五砸伤了眉弓，feng了八针以后觉得缠着纱布的样子hua稽得好像小丑一样，就死活缠着爸妈给他转了学，宁可每天换两辆公jiao车去另一个区的中学里面念书，他的口气里充满了骄傲，他的眉弓在经过了折腾人的青chun期后终于变成了一zhong莫名其妙的骄傲。然后他飞奔着挤进人群里面，去追赶一辆同样是稍纵即逝的公jiao车去了。于是小五站在上街沿，菲菲站在下街沿，公jiao车从菲菲的shen后不断地晃着彩se的shenti缓慢地开过去。小五说：“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我是不是应该重新去找个结实的书包，在书包里面重新sai一把铁扳手，可是我的那把铁扳手已经没有了，那么或者是铁的榔tou也可以。”菲菲怔怔地望着他，tou发几乎是块颜se褪尽的抹布，她狠狠说：“你找不着就是找不着。”

这时小五想起来他最后见到那个男人时的情景，在过去他对菲菲反复的描述中，一直是一个瘦到发灰的男人，louchu垂死的相貌，眉弓上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过。而此时他真正地想起来了，那些描述只在语言中是固定的，而在他脑海中每次这个瘦到发灰，眉弓liu血的男人都有不同的背景，有时候他是在一个岗亭的边上chou烟，有时候他坐在过去中学cao2场的煤渣跑dao上，有时候他甚至蜷缩在小五的床边望着他。于是小五知dao，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说他现在在那里的牙防所里面zuo事情。”菲菲用手指指小五shen后的一幢shense楼房。

“那里？”小五想起刚刚开始长智齿的时候，有一颗顽固的牙齿怎么也ding不chu牙rou，于是就去那个牙防所里面ba，不知dao是什么原因没有用麻药，但是疼痛的gan觉已经被全然地忘记了，只记得走廊里面的乙醚气味，还有就是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的天窗边上，被ba掉牙齿的牙rou上覆盖着一大块棉hua，很快就被血浸透了，他把棉hua取chu来，血依然在嘴ba里面咕噜咕噜地冒着。

自此小五再也没有提起过他所有黄金时代所发生的事情，他对任何人都不曾提及过。睡觉前菲菲总是抱着自己的小枕tou把tou发窝在小五的胳肢窝里面，喃喃地描述着那些在黄昏里面撑着翅膀低空ca过的黑se大鸟，它们羽mao的温度，它们的脚爪有时候甚至chu2碰到tou发，然后菲菲就嘟哝着迅速进入睡眠中去，他们很少说起将来的事情，将来比过去更加地虚无飘渺，所有的激动人心和细枝末节都无可描述。小五却一再地zuo梦，梦见他自己在爬一幢从没有进入过的高楼，楼dao内如此安静，充满了油漆的气味，每一级的台阶都很高，没有声控灯，也没有天窗，模糊的光线从很远的地方透进来，不可辨别外面的时间，而有个声音却是越来越清晰，那是那个半条眉mao的男人的声音，虽然这个声音并不是小五记忆中的童贞gan，但是他确知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他唤着小五的少时的绰号，但是小五知dao他要说的其实是：“再往上，再往上，再往上你就再次看到了1993年。”而梦就此终止，终止并不是他突然打开天台的门，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发现那底下就是虚空，终止就是他突然醒过来，毫无征兆，看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往往是清晨七点，打开床tou的窗hu，底下梧桐树的叶子都已经落光了，并没有下雪，但是整条ma路是白颜se的。

菲菲的签证如她所愿在冬天的时候到来，于是她看见那张huahua绿绿的小票子时想，等她到法国的时候，那里该是温凉的天气，可以在粉红se的绣hua小褂子外面tao上灰se的长mao衣，那件mao衣拖着长长的袖子，覆盖住手背，甚至如果她喜huan的话，可以一直拖扯到膝盖chu1，可是她闭上yan睛的时候，却看见自己穿着这件拖拉的灰semao衣走在这个城市chaoshi昏黄的地dao中，有老鼠在水guan里面发chu细微的声音，袖子太长了，一直拖到了地上，她不知dao是为什么就看到了自己的背影，一个不停地拉扯着袖子的背影，在满是水渍的地dao里面缓慢地通过。“我夏天就回来，夏天就回来。”菲菲一边往一个旧的niupi箱子里面sai粉se的小内衣，一边嘟哝着，在梧桐树刚刚掉光叶子的时候说起夏天似乎是件非常遥远的事情，此刻菲菲第一次gan到一zhong不可抗拒的力量正疯狂地将她往前推去，把背后一直牵引住她的一gen骨touying生生地切断了，咔嚓一声，疼得她几乎要tan倒在地上，未来这样地虚无缥缈这样地虚无缥缈，好像圣诞树ding端的那颗金se五角星。

“我其实一直很想跟你说一些事情。”小五说“但是时间已经被彻底地错过了。”

“嗯，我也理解，我特别想在15岁的时候就认识你，我可以跟你比赛谁踩在冰上面的时间更长一点，但是那时候我没有现在好看。”菲菲摸摸自己的tou发“那时候我甚至剪着一个hua稽的蘑菇tou型。”

“小姑娘。”

“那么抱抱。”两个少年在那张红se大沙发上面拥抱着，但愿这个称呼就此像抛锚的大船一样停泊在已经不可再次获得的记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