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离文学特别遥远的地方,很多年里买不到像样的文学刊物和书籍,我的所有同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没有人阅读文学书籍,更没有人写作。在整个南流镇,我没有听说有人写作并坚持二十年。
他说翟青青一直在写,有很长时间没有生活来源,但她一直在写。她曾上过北大作家班,只去了一个月。后来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寂静与芬芳》,他曾看到过稿子,小说不合常规,没有完整的结构和扎实的人物,但句式奇异,感情痛切,读过的人都会心有所动。小说没有能出版,无论书商还是出版社,都嫌无利可图。翟青青没有知名度,年纪也大了,她的小说可能没有机会出版了。他又说,现在她可能还在北京当北漂。
我会遇到翟青青么?
G省的文学北漂,绝少有能熬过三年的。他们在北京的各文化单位打工,文学杂志、文化杂志、时尚杂志、房地产杂志,各类出版社、电台电视台、网站,各种写作班研究班,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拿最低的工资,住地下室,吃方便面,夜晚写作到深夜。他们参加各种文学活动,也看画展,看地下电影和戏剧,出席颁奖仪式,聚会,故宫和长城,也都趁机去了。有人写出了作品,发表了,又写了作品,又发表了。他们一边写作一边寻找爱情,找到了,两人就住到郊区县的便宜房子里,就算留下来了。找不到的,热情就消退了,爱情也跟文学一样,令人难以捉摸。而文学又是多么无用的一件事,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带来荣耀,仍然要住地下室吃方便面。就这样,他们消耗了青春期的热情,觉得自己老了,于是他们就回到了故乡。有的人,觉得当过了北漂,就算实现了梦想,总算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过了,没有像白痴一样,一辈子,都过着上班下班的单调生活。
北漂生涯是他们一生中的华彩,或者说,是一次大学,一个人生的台阶。他们回到N城,找到了工作,结了婚。面对新的朋友或工作对象,如果有人提起北京,他们就会漫不经心地说,我在北京呆过两三年呢,那地方风沙大,太干燥,经常流鼻血,很难适应。
翟青青会是这样的么?很难想象。此刻我仿佛看到她,在某一次活动,人不算多,但也不少,三五成群的,人和人扎着堆,但翟青青只有一个人,她脸色苍白,就像没有吃早饭。她的辫子早就不辫了,头发中分,在脑后扎成一把,她拎着一只牛皮纸口袋,上面印着某某出版社字样,那是某一次新书发布会得到的。现在她拎着它,里面装着通讯录、笔记本、书、杂志,还有伞、太阳镜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不跟人搭话,也没有人注意她,她走来走去,慌乱,茫然,她太想看到一个熟人了。但是没有。她孤零零地走来走去,不时地翻翻纸口袋里的东西,那里面其实没有什么要她折腾的。
多半会是这样。她使我想起林多米,落落寡合,在人群之中也如同在人群之外。也很难想象她嫁人,我宁愿她不嫁,她不适合家庭。总有一小部分女人是不适合家庭的。这类女人无处可去,我们这块土地没有修道院,如有,也许翟青青会喜欢。她身材瘦削,面容圣洁,没有邪念。为了自己的理想,能义无反顾,献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