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回南liu的第一天我去了沙街，沙街上曾经走着吕觉悟，她就住在我的隔bi。我们住的房子像旧时代的客栈，多少年来，每当我看到客栈这个词，就会想起沙街我住过的房子。门前有骑楼，窄而shen，有三进天井，有三层楼，一楼有一间房，很暗，二楼也有一间房，采光不错，隔着天井与一楼的房间相对，我小时候曾住在这里。三楼有两间房，客人来了就住那。一九六六年，我的姐姐住在那，我的表姐们，她们也曾住在那里。没有人住的时候我经常听见三楼有窃窃的语声，我觉得那是鬼，母亲说，那是风的声音。

我住过好几间屋子，除了二楼，我还住在楼下，靠近第二个天井的房间，那个天井晾衣服，站在天井里曾看见父母睡午觉，在夏天，他们穿很少的衣服，光luo的tui搭在一起，在大床上。这个房间门口对面有楼梯，能上阁楼。阁楼很矮，地板不平整，一面没有墙。阁楼上曾经堆放过许多生zhiqi模型，塑料的rouse，是用来zuo计划生育宣传的。还堆着我舅舅的旧书，《wu理》、《化学》，以及《古丽雅的dao路》、《第四高度》，这两本书对我的jing1神影响至shen。我还住过靠近第三个天井的房间，这个房间当过新娘房，母亲的同事邹洁阿姨，她和张叔叔在这间房子结婚，他们的婚礼在医院的大厅里，每个小孩都分到了饼干、糖果和甘蔗。

我盖过他们结婚用的喜被。缎面的新棉被，一床绿se，上面有尾ba长长弯弯的凤凰，一床大红，有瞪着yan睛的龙。我盖着那张新的绿缎被子在新床上睡了一夜，表姐则盖了大红的。柔ruan光hua的缎子在pi肤上的快gan令人战栗，多少年过去，这战栗仍从沙街的旧房子里传来，它没有消失，仍保存在那里，在空气中，而这所房子早已不在。邹洁阿姨还在这里生了她的第一个孩子，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新生婴儿，生下三天，脸上皱皱的，红的，yan睛闭着，两只小手jinjin握着拳tou，shen上用旧布裹着，小脚louchu来，红彤彤的，五只小脚趾挤成一团，上面还有趾甲呢。我们参观这个婴儿，摸摸手和脚，闻闻他脸上的气味，一gunai腥。而这婴儿如今已有四十岁。

天井，公共厨房，水龙tou下放着大水缸。茶麸水和空心菜，是跟水缸联系最jin密的两样东西，它们在水缸的旁边。

空心菜叶子细长，生长在水里。它脾气古怪，不能用刀切，它伤刀，伤得厉害，用刀切了空心菜就会变得很难吃，必须手摘。手摘空心菜有一zhong特殊的快gan，即使看别人摘，也有快gan，摘成一段一段的，手上握了一把，一nie，一zhong柔ruan的暴力使空心的菜jing2破裂并发chu“”的声音，既像撒jiao又像huan呼。有一次我看一个老ji女摘空心菜，看得入了迷，她已有七十岁，手指却白皙修长，而且十分灵活，这双手如长在一个小姐shen上，是要在钢琴上飞来飞去的。南liu镇guanji女叫老举，老ji女叫老举婆，我觉得老举不如ji女好听。

我蹲在地上看老ji女摘空心菜，她把一篮菜都摘完了，隔bi的女人来跟她说话，菜是别人的，她们一人坐在一张竹椅上，我光着脚蹲在地上，像一朵蘑菇。老ji女的手在绿se的菜梗上hua动，像细长的兰hua与绿叶，菜梗断裂的声音弄得我心里yang极了。看了老ji女摘菜后我就爱上了这件事，她把摘菜的mei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完全被迷住了。

一篮菜，一gen一gen的空心菜，经过了老ji女白皙柔ruan的手，变成了一截一截的，篮子里的菜越来越少，终于空了。她们说着话，不理我。我怀着极大的失落，从沙街tou走回家。这时候，奇迹chu现了，一担菜正停在我们妇幼站的骑楼下，我远远就看见了，我不顾tui麻，奔跑起来，越来越近，果然，我看到这个菜担子的一tou正是空心菜，它们细叶薄壳，形状婀娜，在全世界都找不到！现在，它们就停在了我家的大门口，shi淋淋的，刚从地里摘下来，整齐地码着，长长的薄壳的长梗，光hua明亮，它们将要发chu那zhong悦耳的断裂声，然后，在清水里晃一晃，炒菜的铁镬热了，镬底下木柴的火焰在tiao动，倒上hua生油，油在镬tou里也冒chu了烟，丢进两颗拍开的大蒜米“吱”一声，nong1烈的蒜香炸开，白s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