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荣手一伸，就接着了。鱼嘴红艳，鱼脊上有朵初放的。雕工细腻，泽清凝重。真货假货不论，鱼在掌心里十分蓄。他把鱼递给谭因：“这么讨人喜的东西，还是你玩吧。”

他自己已见够了战场上的血。比如南京战役，他所在的队奉命在栖霞山一线掘壕阻击，守了三夜，阵地几乎全被炸平。待日军冲过战线直捣南京时，他才从阵亡者的断臂碎肢中钻来，一路要饭跑回家乡。家乡五服内亲人都死光了，又是当兵饭吃粮久了，不了田。只能再本行，哪怕现在给饷的是当日的对手，但他情愿见血较少的警卫，差错了这个机关。

谭因已经抓起浴室的门把，杨世荣奔过去想拦住他。但是谭因动作比他更快，把浴室门推开。果然浴室通向那间房的门大开着，这本是杨世荣规定的。

“不知分寸！”杨世荣生气地说。

贺家麟掉那刻，角扫着他时，那份轻蔑，他并不陌生。他早就读懂这位绅士表面客客气气的光：“偷摸狗。”

“日那个娘任务。”谭因说，他了个扫姿势“谁叫你让我来！天王老得远！杨哥，有什么喝的？渴死了。”他一边走一边翻屉。“什么也没有。这房澡盆最漂亮，我洗个澡。”话一说完。就把上的衣服一剥。

此人绝聪明，一即透。不用说，这之前他杨世荣早就了脚，他看着我，还故意差辱我，甚至有意帮我掩饰一下，好像他是看守，

谭因脱去长鞋，上的圆的，灯光下泛光泽。他连短也不剩下，一边扯，一边着步走向浴室。年轻的肤没有一个疤痕，而且结结实实，不像他已经有好几刺刀划过的长疤，两个弹，一难看的肌腱，上还有因长年背枪抬担架跑的脉。

他们俩都看见了贺家麟一西服整齐地站在沙发后，脸上尽量沉稳地看着他们——一个赤休，一个全副军装在浴室门。气氛顿时凝住了。

三

谭因珠闪亮：“杨哥，这地方好。”

谭因还是站着没动弹，杨世荣走上前去，关上那边门。通他房间这边的门却开着，也算保持一防范。“洗澡声音小，”他叮嘱。

谭因摸了摸考究的梳妆台，站直照镜，嘻嘻地笑了。这间房明显是女主人的卧室，隔想必是男主人的卧室兼书房。西洋人怪里怪气的，夫妻分房间睡，难事还先预约征求同意？还有一间是孩的房间，里面堆满小床童车各玩杂，不一只脚。这幢园洋房的原主人据说是英国的银行经理，看局势不好贱价把房带分家卖了。可能离开没多久，这间房还有淡淡的香脂粉气味。

声太响，谭因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兀自一个人在澡盆里享受。

杨世荣这才注意到他的角和膝盖有些微的血渍：“不行。浴室是这两个房间合用的，那人会听见，那的门锁拆了，两边都一推就开。到楼下去冲个澡！”

那么是谭因说话的声音，也不对，他不过是用故意撒野的吻说话，声音到他不能忍受的地步。若是队里别人在他面前如此说话，他早就让他一边去了。

谭因不接，杨世荣将鱼放在梳妆台上，镜映着鱼，鱼一下变得活泼起来。

谭因被杨世荣手捂着嘴，不动弹，脸一下红了，有汗味，不难闻，像女孩的汗味，甜腻腻的。两人靠的都不动弹，都僵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接，使他们两人都透不过气来。

力已经转开去，嚷起来“这房间好气派！”他用手床垫，羡慕地说“好舒服的床。是真洋货。叫什么席梦思吧？”

谭因注意力又转回来：“日娘个稀罕！我还没有见过那么多血，手提机枪嘟嘟倒十五个。”杨世荣连忙走上去堵他的嘴，这谭六永远不懂事。

杨世荣放开了手，退后一步，不由自主往隔房间看了看。

杨世荣拉灭了台灯，只留下灯。

杨世荣心突突地起来。最近一看到谭因，他就有这觉。见娘个鬼，中了什么祟？谭因的脸白里透红，几乎像个女孩。穿着中式褂，圆布鞋。虽然他发留长，一甩一甩，顽得像个中学生，脸还是一副娃娃相。不过一米七六的段匀称，从背后看，若是一个女真是老天厚了。

这囚犯的确不像囚犯，那西装是很少人才相的白，使他很宽的肩膀更加，鼻梁直正，本来有柔顺的脸形显得飒然英气，发是心修剪过的，额前有几绺发丝略显，反而自然洒脱。

“请便。”那囚犯脸无表情地说，声音有磁，很动听。他只说了一句，便转过。

谭因一转，靠着梳妆台，从袋里摸一只玲珑的琥珀小鱼：“杨哥，像以前里的东西，顺路拾来，让你玩玩。”说着扔过来。

“不好，”杨世荣摇摇“我在此执行任务。”

杨世荣心里恼火，刚才贺家麟什么都看见了。他清雅，我污浊；他文明，我野蛮；我是野丘八，他是天潢贵胄；他雄姿英发，天立地为国家，我下贱末，服侍老板的料；他是国统正朔，我是伪逆附敌——这比下去还有个完吗？

谭因自嘲地笑着说：“不就光乍了吗？躲什么？”他站白瓷缸里，动作有笨拙，但上找到了。找到了冷如何调节，就开始放，龙开得大，哗哗地响。

还是谭因首先恢复镇静，他说了一声：“伙计，打扰。”算是招呼，但是却没有跨步任何动作，他看着这禁犯，看得有傻了。

“什么鬼囚犯，与我何相？论功行赏，也该老到洋房玩一次。”谭因叫起来，本不理他的茬，神情非常兴奋。这小家伙第一次痛痛快快杀人，杨世荣每次看到这兵，都有害怕：他们是敢死队的料，杀人无顾忌，被杀也就“够本”这愣兵活不长，一般一年半载，少数三五年，实际是短命鬼。但今天是在谭因的兴上，他不好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