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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止步(3/10)

我反而是囚犯,两把椅子现在调转了。

他不是恼火,而是非常恼怒:这种参谋部里划沙盘的人物,恐怕一滴汗也没洒到战场的血泥里。我打日本人时他在哪里?恐怕他根本没有打过一枪:做做外交武官,总统夫人副官,跟美国人套几句洋文,订个军火协议。而就该我们这种人做棋盘上的卒子:一百万士兵在

丹阳遭轰炸被坦克辗平,在南京被追捕枪杀,在战壕里挨饿喂蚊子虱子,在泥水血浆里泡了全身浓疮。而他在哪里?这些公子哥儿自以为羽扇纶巾的周郎,当然正与大乔小乔在舞厅丢媚眼!

白兰地就喝了两杯,怎么头有几分重,洋酒喝上去舒舒软软,却照样性烈,他还不适应。墙上是一幅洋人画的马,四蹄跃起,上面骑一个碧眼高鼻的大将军,手里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头戴船形帽。或许是这个英国原房主的先祖,连祖宗都肯留下贱卖了?也未免太识时务了!他自然明白:不是由于这个特殊局面,哪轮得上他来住这种沪西小洋房?

这本不是他的天地,所以住进来,他从未有过一点兴奋,且别说是为了看守人。

浴室里传出什么摸来摸去的小调,谭六那个疯劲儿,给了贺家麟一个笑柄。真是个地道的上海小流氓!他眉头一皱:当初他在街边遇见谭因时,谭因还是个脏臭孩子,不知爹妈是谁,家住哪里。一个小瘪三,却知道跟在他的身后走,也幸亏老板吴世宝买他的帐,给他杨世荣一个脸,让这臭东西留下来,跟在他后面做跟班的跟班,跑差的小伙计。不到两年,什么都学会了,什么都认为该他有份,已经张狂得可以了。

但还只是一个偷鸡摸狗之徒。

偷鸡摸狗!

他把风纪扣猛地一拉,扣子蹦了开来。今夜奇长,焦躁难忍,仿佛专为了让他受辱。他身临百死,可是受公子哥儿的蔑视,却是生平第一次。

谭因出来了,洗得一身洁白,湿湿的头发,拢在后面,身上抹了各种各样的香水,还有化妆品,竟是浓浓的花香,如晚香玉那么艳烈。这个小屁孩今天尽情享用了浴室里英国夫人那些扔下不值得带走的玩意,脚指缝也散发着香味和那女人的什么玩意儿。他嘴里咕哝着什么,竟裸着身体走到桌子前,拿起一杯冷茶就往喝了下去。喝完茶走到床边,猛地一下蹦起来倒在宽大的床上,床垫抗议似地把他身体弹上弹下,他悠然地闭上眼睛。



青菊如日本花,很素洁,几乎闻不到香,与窗台的盆景眼熟。家乡小镇,世家医生,到杨世荣祖父这一辈,连连遭遇战乱,军队常来常往。他上过私塾,但未能继承祖业。那年母亲中了邪,把父亲关在家里。有一日父亲好不容易脱身,边穿衣服边叫:“她中了魔!”奔出房间。母亲披头散发追了出来,一脸红云。

那夜父亲不见了,都说他从崖上走了过去。母亲第二日就疯了,见着他,就笑。他终日躲着母亲,母亲说:“你怕我,你跟他一样怕我。”

他一口气跑到河边,河里有芦苇和葫芦,晃眼一看,状如女鬼。他想也没想就上了一艘路过的运粮草的木船。

谭因的叫声“杨哥,杨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坐在椅上,抬眼朝那边看一下:一堆肉。他口干舌燥,应该有一瓶老白干,灌个痛快。

“你知道今天我朝那个女人身上连连打了十几枪!”谭因哗哗说起来:他和小队先是准备去外滩的,后来临时得到情报往江西中路赶,那些古玩店铺里的坛坛罐罐都碎了个稀烂。“是桃花江或是夜来香,对了,是那妖里妖气的玫瑰玫瑰我爱你的嗲歌,有家人的留声机他娘的奏得轰响,嘿,这嗲歌也他娘的只有在血流成河时听才来劲!”

杨世荣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过瘾,杀女人过瘾。专对着她娘的奶子臭洞子打。日那个奶头子全打飞了,把那洞里打得翻开来。”谭因一边眉飞色舞地描写那种血腥,一边他那器官就渐渐地升起来。

杨世荣看得惊异极了,更惊异的是,他感到自己的小腹部也阵阵燥热,回荡的血流正在朝他的器官猛冲。这个小瘪三是个妖怪!他不由得想转眼避开。

“杨哥。”他听到谭因在说,声音迷迷糊糊。

他回答了一声,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但是他没有起身往床那边去,今天电话中让谭

因来,明摆着不应该:他应当说是公务在身。可是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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