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来做手工?整天在学堂里学来学去,难不成学的就是糟蹋东西?!”
黄裳饶是细布没讨到,倒挨了一顿骂,回到学校里,因为粗布粗线不衬手,手工难免比别人粗,被嬷嬷翻得好大白眼,又被周围同学笑。从此便同继母更加生分起来,躲在学校里能不回家便尽量不回来,打不起躲得起,只不同孙佩蓝照面便是。
而黄帝还是老办法,隔三差五装病躲事。风声松的时候在家里装病,风声紧了则干脆躲到医院里,便没病的时候也多半是苍白沉默的,风吹倒的样子,让孙佩蓝虽然看着他一肚子火,却不便认真发作,毕竟是家里惟一的男孩子,身份同黄裳不尽相同,不能太苛刻了他。
但是黄孙佩蓝虽然泼辣,却自有一样深得黄二爷心思处,就是她同二爷一样,也是位多年的老烟枪,练得一手烧烟泡的好手艺。这一刻的温柔已经抵得过其他时候万种的泼辣。每当烟灯之下,烟榻之上,两人对面而卧,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东拉西扯的时候,二爷就觉得新二奶奶同自己分外地亲,简直亲成了一个人。对她所要所求无有不允。本来嘛,天地间她只有他这么一个人,他也只有她这么一个人,两个人的世界也只有一张烟榻那么大,其余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因此这当家的大权便一天比一天更落实到二奶奶手中,到后来,索性连二爷用钱也要伸手向二奶奶讨了。但是只要二奶奶的烟钱给的及时,二爷对于其他一切都还好商量。不论二奶奶做什么,他总之是相信她是为了他好,不是要存心苛扣他。
况且,二奶奶苛扣的也只是赌资和二爷在外面“花”的钱,至于其他的,他们两个在吃喝玩乐的艺术上倒是很有共同心得的,不仅有“同榻之好”且都喜欢吃外国进口的罐头芦筍,喝鸭舌汤,喜欢新鲜轿车。女儿学钢琴缴学费的钱没有,可是旧车换新车的钱刚刚好。都是二奶奶打牙缝儿里一点一滴省俭出来的。二奶奶可真是好,真是贤惠。黄二爷心满意足。
所以黄二奶奶提出要三姨太走路的时候,黄二爷几乎连个绊儿都没打就同意了。
那天是个阴雨天,也是在烟榻上,黄二奶奶烧着烟,同二爷面对面躺在榻上过瘾,一边聊些北京的旧事。家麒自然免不了吹牛,把自己摘花里手、弄粉行家那套本领吹嘘起来,夸说当年在八大胡同自己是如何如何地受欢迎,龟奴们每每见了自己远八里路就迎出来,常常为了抢自己的生意当街打架,又他嫖妓有时忘记带银子,姑娘们倒贴也愿相就等等。
孙佩蓝撇着嘴说:“都说你有眼光,摘了八大胡同的花魁,可是我眼里看去,那三姨太长得也不怎么样。”
家麒驳道:“谁说的?那是现在她老了,残花败柳,搁在从前,才叫水灵呢,真个名副其实,是个‘赛嫦娥’。又唱得一口好曲儿,梆子、京戏、昆曲、小调,又是鼓、琴、琵琶、箫,样样来得,算做色艺双绝呢。”
他只顾替自己争面子,却不顾忌讳,大夸起赛嫦娥来,怎能叫孙佩蓝不听得心头火起,酸溜溜道:“依你说得这样好,我倒想见识见识。”
家麒一时兴起,便当真命人叫了三姨太来助兴,立在烟榻旁调弦唱曲子。
赛嫦娥自己平时给二爷唱曲邀宠倒是常事,便在从前,给一整桌的男客唱曲助兴也是妓家本分,可就是从来没在女人面前调过弦开过口,况且是这样的爷爷奶奶高卧榻上,孙佩蓝一对眼珠儿对她上下打量着,那才真叫个难堪,眼风身段儿一分也使不出来,兼且尴尬异常,却又不敢驳回,只得委委屈屈唱了一段《牡丹亭》“闹塾”:
“手不许把秋千索拿,
脚不许把花园路踏。
这招风嘴,把香头来绰疤;
招花眼,把绣针儿签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