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知了烦恼越多，山沟里农民伯伯烦恼还没你多呢。”他说：“不怕你笑，我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想发财，不发财回去，不怕别人笑你！活到三十多岁，忽然就发现时间变短了，事情变简单了。搞几年能变成葛老板，我就安心了，对自己有个待。”我说：“老周你是博士，你的文章我也看过，不是捧你，有真货。你应该持下去。”他“哼”地笑一声说：“古人从尧舜孔夫到曹雪芹孙中山，都被搞学问的存在银行里，一代一代永远提取利息，这么回事吧。学问我也迷了几年，写那本书的时候我心也了几，版了又有沮丧。图书馆书多得跟草一样，你的书就在那个角落没人理，也好比一滴滴到大西洋去了，什么呢，一辈的？世界还是世界，与你无关。读书多了最烈的幻觉就是把自己看得很重要，自己写的东西看得很神圣，哄自己呢？一辈历史无用功还觉得自己了不起，伟大，给世界留了什么。这么想我想了很多年，忽然发现错了。”

我们站起来沿着海滩走。星光下我发现一些小鱼被波涛推上来，在海滩上，蹲下去瞧了又发现很多已经枯死。遍地

他说：“老，你真的想回国去？”我说：“谁知以后，到今天我还是这样想。”他说：“有移民机会把它放弃了，恐怕全加拿大只有几个。”我说：“谁不知加拿大好地方？可我活着痛苦！在国内好歹也是个人，现在呢，除了我自己把自己当个人就没人把我当个人，人整个地被阉了似的。”他说：“半路回去太吃亏了，这边的没得到，那边的失去了。苦也吃了，脸也看了，刚有的影又要回去了，舍不得。不怕你笑我，原来想着人生许多许多，狗！现在只想发财。人长到三十多岁，才明白了这理。世界也变得简单了，就剩了前自己抓得到的那东西，别玩虚的！虚的许多许多都是虚的，活得了一千年吗？我学历史都学到博士了，什么事没想过？想多了倒捆了自己的手脚展不开，想着想着老了，两手还是空空。想得越多越越糊涂越痛苦越犹豫越没有行动能力，自己看自己，清呢，沉呢，别人看去还不在心里笑傻瓜。人一辈都过了一半了，一年一年这么闪过去，好恐惧啊！过了一半还犹犹豫豫糊糊涂涂不知自己一辈是怎么回事，怎么得了！”

我说：“老周你想得太多了，人间的事还经得起你这一细想！三国打了几十年，死人无数，刘关张英雄一世，气吞山河，到也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世事不可看得太清想得太透，不然这活着就没味了。活着就是活着。”他说：“死了没办法就算了，活着不能太委屈。对不对？”我说：“对绝对是对，可是你现在委屈不委屈？”他说：“我是一步步往好地方走，可怎么走来走去倒不如不走！了国这不是好事吗？找到工作这不是好事吗？可就变成了瘪三一个！心里不服气吧，那还不行，得忍着。晚上躺在床上想着，睡不着，人不能往想，想来想去万念俱灰，还是庄对。”我说：“又哄你自己了，你那个庄是世界上第一个想得通的，你学得到？”他说：“老，你倒是个谈话的对手，看不。”我说：“你还当我脖上是结了个南瓜吧。”

快到海边我说：“这么好的景都被浪费了，每天了就睡，从不来看看。”他说：“空气也好，这样鲜的空气上海绝对没有。”我说：“老周，你上纽芬兰了，为了呼到世界上第一的空气，你在圣约翰斯呆一辈算了。”他说：“那还不要了我的命去了，这个破地方。你倒是好了，去多多。我还不知要折磨到几时，赵洁她还想在这里读博士呢。”我说：“原来她是博士家属，现在要到你了。”他说：“不是什么好事，女人玩起来了，发了，威胁太大，男人人就难了。尤其象我们，签证都附在她们的学生签证上，志气两个字讲不。”我说：“女人都说男人玩起来了发了不是好事，要作怪的。”他说：“那倒也是，女人男人都是人，是人就要打个问号。”

看见海了，波涛一波一波涌上海滩又退下去。我们在海滩上坐了，我又跑下几步，趁波涛涌上来用手指几滴放到中噙了，坐回来说：“这大概就是我最后一次看看大西洋了，以后要到电影里去看。”

然消失，反而不知怎么说话才好，似乎都有着羞怯，等着对方先开。夜中一只狗沿着路边走过来，周毅龙着哨去招呼那狗，忽然抬起脚猛地一踢，狗在地上打个，尖叫着从我们脚边窜了过去，茸茸着我的小。我吓得往边上一，周毅龙笑了说：“狗你也怕。”我说：“咬一就不得了。”他说：“这里的狗和中国不同，一只只都忸怩的。”我说：“这里打狗是犯法的，狗受法律保护。上次报上登来，两个柬埔寨人打狗吃了，还被拘留了。”他说：“我就是要踹它一脚，让狗主人心疼一下。”这时我到打破羞怯的默契已经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