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从沉思中蓦然醒悟，一拱手：“臣尚没有想透其中奥秘，愿闻先生拆解。”

“秦国危局因由何在？”范雎丝毫没有因为朝臣变而气势稍挫，依旧是慷慨激昂“其一在于法制日渐松懈：庙堂开裙带之恶风，权臣开实封之恶例，朝局行无功之封赏，倏忽四十余年，秦国变法之基便复辟之边缘！其二在于军争不务实利：南郡之战固夺楚国腹地，然则却不能供我兵员粮货，行秦法却是鞭长莫及，竟成秦之肋也！阏与之战、纲寿之战，更是劳师千里损兵折将，大损秦声威也！”

“远近攻？究竟何意？”大将王陵也跟着喊了一声。

“谢过秦王。”范雎一拱手便是江河直下“秦国重振雄威，要害在二：其一，明法固本。当此之时，秦国当重申以新法为治国理民之本，将复辟旧制列为谋逆大罪！在国，严禁外戚裙带政，非大功不得封侯封君；在官，全力整肃吏治，重刑贪赃枉法；在野，力行军功爵法，重振国人耕战之雄心！若得如此，三年之期，秦国必将朝野清明，举国同心！”

“先生第二策却是如何？”大将王龁急迫一声，他只急着要听这位张禄的军争大谋究竟如何？否则，公然指斥上将军，我等便是不服！

这番话更是惊心动魄！本便是公然指斥了最不能碰的两个人——宣太后与武安君。宣太后摄政三十余年，除了阏与之战与任用四贵，倒实在是在秦国朝野留下了善政声名；更重要的是，宣太后是惠文王妃、秦昭王生母，公然指斥未免无视秦王之尊严。然则，更人意料者，却是对武安君白起南郡之战的指斥。以白起之军功声望与洁自好，几乎没有一个大臣能够挑剔，更何况挑剔白起的用兵缺失？话音未落，所有武臣便是倏然变！

秦昭王扶住范雎，转声：“本王亲政第一诏令：擢升客卿张禄为开府丞相，晋侯爵，遥封应地，总领国政！”

“秦王万岁！应侯万岁！”大臣们异同声地表示了对秦王的赞叹与对应侯的祝贺，大殿中一片数十年没有过的昂扬振奋。

“问得好。”见大臣们愣怔无言，秦昭王轻叩书案“武安君以为如何？”

“敢问列位：战国以来，大战数以千计，破城不计其数，然六国疆域却并无大盈大缩。武安君大战山东，破城百余，斩首数十万，六国还是六国。奄奄疲弱之国不能攻灭，煌煌战胜之国不能扩地，期间因由究竟何在？”

“有症结即有对策。”范雎一字一顿“四个大字，远近攻！便是大秦外政军争之长策大谋也。相邻之国为近，相隔之国为远。攻远而不能治，何如安抚？攻邻而争地，得寸为秦之寸，得尺为秦之尺，溶本土，一而治，步步延伸，我盈彼缩。倏几一天，天下必将化秦制也！此乃近攻之实利也。以大秦之国威，远则远喜，必不敢背秦之而援手它国。攻近则近克，必不能赖远援而保全。远近攻相辅相成，邻不能独支，远不敢救援。如此去，则天下之地四海之民，数十年内必大秦国之疆域图矣！”

“是了是了。”举殿大臣竟是不约而同地。

秦昭王哈哈大笑：“妙哉斯言，远近攻！四十二年之后，本王终是扬眉吐气也！”说罢便从王案站起走下九级玉阶，向范雎一躬“先生此气吞河山之长策，举朝认可，国之大幸也！嬴稷代列祖列宗并朝野臣民，谢过先生。”

范雎侃侃而论：“自秋以来，列国军争已成定则：城破取财，战胜还兵，远兵奔袭，固本土。打来打去，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由此观之，三百年来之战争皆未打到本也！何谓战争之本？土地也，民众也。田土之大小，民众之多寡，国力盈缩之基也。浮动财货，譬如国力丰枯之血。国土能生财货，财货却不能生国土。国土可招徕民众，民众却不能平添国土。是以争财争货争民众，而独忽视扩展国土，便是隔靴搔，偏离兵争之本也！”

“远近攻！彩——！”大臣们个个振奋，竟齐齐地喝了一声彩。

范雎连忙也是一躬：“臣得秦王知遇，自当殚竭虑，何敢当此褒奖？”

“人有痼疾，安得讳疾忌医也？”秦昭王却是悠然一笑“先生但开药方无妨。”

有此一言，大殿便顿时平静下来。秦王尚不计生母被责，臣下却何得有说？

“好！”举殿大臣便是一声赞叹。

范雎从容一笑：“其二，远近攻。此乃军政长策。”

“好！”武安君白起竟是第一个拍案而起“先生鞭辟里，一举廓清军争雾障，当真使人茅顿开！我大秦铁军可是心明亮，要大显神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