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四章

洛yang失守和福王被杀的消息是在二月中旬到了北京的。消息之所以迟，是因为洛yang已经没有地方官向朝廷飞奏，而是住在开封的封疆大吏得到确实消息之后，然后向北京发chu十万火急的塘报和奏本。洛yang的事，几天来北京朝野已经有些传闻，但是谁也不肯相信，认为是不可能的。在李自成破洛yang之前，住在北京的人们心中只有个张献忠，知dao李自成名字的人很少，原来知dao他的人也几乎把他忘了。如果仅仅是破永宁这个县城也不会引起北京朝野的注意。十几年来，内地州、县城池失守，成为常事，在北京确实早已算不得重要新闻。李自成的人ma在永宁杀掉一个万安王，才使这件事有新闻价值。但是万安王毕竟是一位不重要的郡王，又同当今皇上不是近族，所以这件事在北京不能成为轰动的新闻。关于李自成是从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到河南的，有多少人ma，如何行事，几乎没有人关心。直到破洛yang和杀福王的消息正式报到北京，才真像是晴天霹雳，使大家猛一震惊。从此以后的十来天内，不论是在大小衙门，王。侯、贵戚邸宅，茶馆酒肆，街巷细民，洛yang事成了中心话题。

崇祯得到飞奏是在快迸午膳时候。他登时脸se大变，tou脑一蒙，几乎支持不住，连连跺脚，只说：“嗨！嗨！嗨！”随后放声大哭。他从来没有在乾清gong中这样哭过，使得乾清gong的大小太监和gong女都十分惊慌，有tou面的都跪在地上劝解，没有tou面的都在帘外和檐下屏息而立。一个站在檐下的老太监，曾经服侍过万历和天启，一向不大关心gong外的事，总以为虽然有战luan和天灾，大明江山的gen基如铁打铜铸般地牢固。他日夜盼望能亲yan看见国运中兴，此刻忽然知dao洛yang的消息，又见皇上如此痛哭，忍不住哽咽liu泪，不忍再听，脚步蹒跚地走到僻静地方，轻轻地悲叹一声，不自觉地说dao：

“唉，天，可是要塌下来啦！”

崇祯哭了一阵，一则由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也闻信跑来，跪在他的面前劝解，二则想着必须将洛yang事禀告祖宗神灵，还要chu1理洛yang的善后事儿，便止了哭，挥退众人，孤独地坐在乾清gong西暖阁的御榻上沉思。

午膳时候，撤去了照例的奏乐，将几十样菜减到十几样，叫zuo“撤乐减膳”表示国有不幸，皇帝悲痛省愆。崇祯正在用膳，忽然又想起洛yang的事，悲从中来，簌簌泪下，投著而起。原想午膳后休息一阵，方去禀告祖宗神灵，现在实在难以等待，他也不乘辇，步行去奉先殿，跪在万历的神主前嚎啕大哭。

周后听到消息，传旨田、袁二妃，太子和永、定二王赶快来到坤宁gong，率领他们赶到奉先殿。因为不奉诏不得入内，便一齐跪在殿门外，劝皇上回gong进餐，不要过于悲伤，损伤“圣ti”崇祯哪里肯听，反而哭得更痛，皇后等劝着劝着，一齐大哭起来。因为皇帝、皇后、皇贵妃、贵妃①、太子和二位小王都哭，众多随侍的太监和gong女无不哭泣。从殿内到殿外，一片哭声，好像就要亡国似的。

①贵妃－－袁妃已经晋封为贵妃。

院中有四棵古柏，其中一棵树shen最cu，最高，相传在嘉靖年间曾经遭过雷击，烧死了一边树枝，但到万历初年大bu分的枯枝重新发芽，比别的枝叶反而更旺。gong中的老太监们说，这一棵古柏有祖宗神灵呵护，从它的荣枯可以占验国运。近几年，不知什么缘故，从树心开始枯死，使得大半树枝都枯死了。就在那最高chu1的枯枝上，有一个乌鸦窝。如今那只乌鸦在窝中被哭声惊醒，tiao上干枝，低tou下望片刻，忽然长叫两三声，飞往别chu1。

崇祯又哭一阵，由太监搀扶着哽咽站起，叫皇后和田。袁二妃进去，也跪在万历的神主前行礼。等她们行礼之后，他对她们哽咽说：

“祖宗三百年江山，从来无此惨变。朕御极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未有失德。没想到liu贼如此猖獗难制，祸luan愈演愈烈，竟至洛yang失守，福王被戕。亲王死于liu贼，三百年来是第一次。朕如何对得起神宗皇爷！”说毕又大哭起来。

他为着向上天加重“省愆”不仅“撤乐减膳”连荤也不吃了。虽然他平日非荤不饱，对完全素食很不习惯，但是他毅然下了决心，传谕御膳房，百日之内不要再为他预备荤菜。三天以后，皇后怕损伤他的shenti，率领田、袁二妃来乾清gong劝他停止素食。他摇tou拒绝劝解，han着泪叹口气说：

“朕年年剿贼，天天剿贼，竟得到这样结果！朕非暗弱之君，总在为国焦劳，励jing1图治，可惜上天不佑，降罚朕躬。朕不茹荤，不饮酒，只求gan格①上苍，挽回天心耳。你们好不晓事，不明白朕的苦衷！”

①gan格－－gan通。古人将格字如此用法，chu于《尚书-说命》：“格于皇天”

为着福王的世子朱由崧和福王妃都逃到豫北，还有其他逃chu来的宗室急待救济，而国库十分空虚，崇祯只得在gong中筹款。他自己拿chuti己银子一万两，皇后拿chu四千两，田妃三千，袁妃二千，太子一万，慈庆gong懿安皇后一千，加上慈宁gong皇祖宣懿惠康昭妃和皇考温定懿妃各五百，共凑了三万一千两银子，命司礼监太监王裕民前往豫北wei问王妃、世子，赈济诸逃难宗室。又命老驸ma冉兴让代表他往太庙祭奠二祖列宗的神灵。

一则饮食失常，二则连夜失眠，崇祯的脸颊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yan窝shen陷，双yan周围发暗。一天下朝之后，他无chu1可以解闷，便到慈宁gong去看宣懿惠康昭刘太妃。她已经八十五岁，shenti尚健，神志清楚。如今在老妃中以她的年纪最大，辈数最尊。她自己不曾生过儿女，一生为人谨厚，爱抚诸王。天启和崇祯都是幼年失母，住在慈宁gong受她抚养，叫她nainai。天启和崇祯两朝都无太后，就由她掌太后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