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尺站起来说：“老府耳目众多，我们不宜聚谈过久。”他又专对时中说：“将军，山人先走一步，晚饭请不必相候。晚饭之后，请将军在大帐稍候，山人再来与将军细谈。”

“听说宋军师也通望气。他若不信，说你胡诌，岂不糟了？”

那位“录事官”凭着是军师的乡亲，固执地说：“这文稿倘若传布，对军师十分不利，务请军师三思！”

他带着十分自信的神气，先向袁时中躬一揖，又向朱、刘二人略一拱手，匆匆地走帐去。他给袁时中等留下了一团希望和宽，但随即在希望中产生了疑问。朱、刘二人互相望一，又望望时中。时中挥手让他们去，同时赞叹说：

“我但愿他们问我。”

“你如何回答？”

“军师常有人意料的鲜着！”

①腔调－－从前读诗、词、古文，都是照抑扬顿挫的腔调朗诵，有音乐节奏。

“军师，请你替我念一遍，有些句你得讲解一下。”

刘玉尺笑回答：“山人昨夜卜一文王神课①，知半月内即可全师远走飞。但究竟如何走法，到时再定。”

刘玉尺从怀中掏文稿，请时中过目。袁时中就着烛光，将稿看了一遍，心中大觉奇怪。他对文稿上的字儿大上都能认识，只是对个别句略觉费解，但整个意思是明白了。他怕自己文理浅，误解了稿的真正意思，谦逊地说：

刘玉尺嘲笑地问：“你说对我有何不利？”

刘玉尺笑一笑，就替他一边小声念一边小声讲解。这是模仿《千字文》和《百家姓》的通俗四言押韵，歌颂李自成的不平凡的：降生时如何有红光照屋，瑞鸟翔呜；母亲梦一穿黄缎龙袍的人扑人怀中，蓦然惊醒，遂生自成。接着写李自成幼年颖悟多力，异于常儿，常在牧羊时独坐，命村中牧羊儿童向他朝拜，山呼万岁。跟着写他如何起义，如何屡败官军，威震中原。下边有一段是刘玉尺的得意之笔，他不觉稍微提声音，拉开腔调①，朗朗念：

①九五－－指帝王之位。

“东南为宜。”

“我当然知！到商丘以来，我每夜更人静，遥望闯王驻地，有一红光直紫微垣最北一星，故知闯王应帝星，来日必登九五①。”

乃武乃文。

刘玉尺严厉地看他一，说：“你快抄吧，休得多问！”

刘玉尺狡猾地一笑，说：“将军也太老实了！李闯王自从宋军师献谶记之后，自以为必得天下，而老府将士莫不祝愿他早登大位。我的话一旦，谁敢不信？谁不拍手附和？宋军师纵然心中不信，他在表面上也不敢独持异议。他既不敢上失闯王心，也不敢下违将士心意。况且，他会明白，倘若他敢说他不曾看见有红光上通紫微，闯王和将士们定会说他不于望气，枉为军师。我谅他非跟着我说话不可！”

四海归心。

刘玉尺淡淡一笑，说：“你快抄写吧，不要耽误！”

①蒙馆－－教初学儿童的私塾或家塾。

“说闯王是紫微星降世，有没有依据？”

“难像这样大事也可以信开河？”

“此是何等大事，山人岂敢妄言。”

古今绝。

刘玉尺笑着回答：“有人说他是破军星降世，自然是人们因见他到破军杀将，随便猜想之词。然而像他这样人，必应天上星宿无疑。倘有人问起闯王究系何星宿降世，你就说是紫微星降世。闯王和老府的人们听到必甚兴。”

“有人说李闯王是天上的破军星下凡，原是骂他的话。你这一句说他‘应星宿’，怕不妥吧？”

将稿补充修改完毕，他吩咐一个职司抄写的新伙贫苦童生，一班将士戏称之为“录事官”就坐在他的帐中誊抄一份。这个童生看完文稿，到惶惑，悄声问：

“他们会问你，你怎么知帝星就应在闯王上？”

“军师，目前全营将士对闯王和老府多有怨言，你命我抄写这份稿给谁看呀？”

“自古信开河的荒唐事儿多着哩。汉朝人编造刘斩白蛇的故事，又说他在芒砀山中躲藏的地方上有五云，谁看见了？像这类生编的故事哪一个朝代没有？请将军尽大胆地说，其结果呀，哼哼，只有好，决无坏。”

应星宿，

“没有依据。紫微星是帝星，是人君之像，所以这么说闯王必甚兴。”

诞膺天命，

袁时中又问：“往哪儿逃走？”

“别人为什么都未看见？”

从袁时中的大帐回到自己的军帐以后，刘玉尺即刻找他的一份未完成的文稿，行补充和修改。这是他到商丘以后，猜想到李自成可能有吞并小袁营之心，私自利用夜间赶写的一篇稿。他是一个用心很的人，不到拿来的时候，不肯对任何人提起，甚至对袁时中也瞒得很死。

“你算准了可以全营逃走？”

“他们会当面问你！”

“我同宋献策一样，奇门、遁甲、风角、六壬、天文、地理，样样涉猎。我还通望气，老宋未必胜我。我会说：多年来紫微垣帝星不明，正是因为紫微星已降人间，如今那紫微垣最北一星不过是空起来的帝座而已。”

袁时中叫刘玉尺停住，问他“诞膺天命”一句是什么意思。刘玉尺解释说就是“承受天命”的意思，是借《尚书》①上的一句称颂周文王的话。时中，又问：

“不惟军师将不免遭将士们背后议论，恐怕也不能见谅于袁将军。”

晚饭以后，刘玉尺带着誊清的稿，来到袁时中的大帐。时中正在焦急地等候，并且嘱咐了中军，今晚同军师有事相商，任何人一概不见。看见刘玉尺来，他示意叫他赶快坐下，然后低声问：“玉尺，有何善策？”

“将军只推到我的上，说是听我说的。”

刘玉尺在参加袁时中起义以前，乡试三考不中，只好隐居故乡，教蒙馆①与读书为生，郁郁无聊。虽然豫东是一平川地方，他却自称山人，一则表明他无意功名利禄，标榜清；二则显示风雅，抬价。自从他了袁时中的军师以后，已经算是“山”所以不再以山人自居，但遇着想奇谋妙计，心中得意，谈起话来，仍然不由得自称山人。这是因为，他在起义前常看民间唱戏，诸葛亮为蜀汉丞相，仍然自称山人，给他的印象很，被他模仿。现在袁时中等听他的气，看他的神气，又听他自称山人，果然都信他必有妙计，心情为之稍宽。袁时中笑着说：

万姓逢。

①文王神课－－即文王课，旧日行的卜卦方法的一。照《易经》卜卦方法，用三个铜钱代替蓍草。

名著图谶。

①《尚书》－－“膺天命”是《武成》（《尚书》中的一篇）篇中语。

“将军，别人不懂望气，如何能够看见？”

德迈汤、武

泽及枯骨，

袁时中仍不放心，又问：“倘若闯王和、宋等人问我何以知是紫微星降世，我用什么话儿回答？”

“但愿军师有神机妙算，使小袁营得能平安走脱！”

吊民伐罪，